笑笑在母亲房里一直陪着方夫人聊天到亥时,才从父亲书房找了本书,回了自己院子。
毕竟已是小满时节院子里充满了雨后草木的清和之气:芭蕉叶子完全展开阔大舒缓地蔓延着绿意,连那窗纱也要被染绿了小葫芦藤已经痴长了一人多高过几日怕就可以爬上凉棚架子连那迎夏的花藤也早已隐藏了花朵,化作半壁浓绿
笑笑望着夜灯之下满世界的绿色,半暗半明中这绿意更显得幽深了。
书房里的琉璃灯已经点亮,墙壁上还挂着父亲题的匾:莫莫轩。草隶字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怒猊抉石,渴骥奔泉。笑笑仰望了一会儿,莫名有些心酸。
桌面上摆着小笛儿裁好的雪金蜡笺连那边角料也没浪费,都被裁成同等尺寸的窄窄一条倒可以做书签儿。旁边的细黑釉瓶里满插了一束绿中泛黄的麦穗也不知是哪个丫头的主意,竟与书房搭配得格外融洽。书桌一侧还摆着自己清早练的字: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笑笑坐下来,翻开自己手里的这本筹海志,一本介绍海盗的书。
方才在母亲房里闲话,听方夫人聊起当今圣上的伟绩。女人家只看眼前,解了衣禁就是开明的好皇帝了,又把那象牙和翠鸟羽一并禁了,也是贤主所为这评价标准倒也实在诚恳。
笑笑不觉问方夫人:“圣上所做的最有利于商家的事儿是什么?”
方夫人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解除海禁,开市通商!如此一来,那些海盗们又何须诏安!”
珊娘也不禁道:“当今圣上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片帆不得下海的禁海令,海关水师由戒备海盗变为保护海民交易,海上贸易自然日益繁荣。”
连笑笑都听得激动,如此一来,海运不再是统治者垄断的生意,圣上此举,实则是放权于民,取之于民!是朝廷与百姓的双赢!
“自解了海禁,那些海盗几乎就销声匿迹了。”方夫人道。
“能堂堂正正做海商,谁还去做海盗呢!”笑笑直点头。
方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起帆当年弃文从商,就是因为圣上解了海禁吧。”
珊娘笑道:“他自小就熟读筹海志,时时憧憬开市通商,常说要去海外看一看。记得解除海禁的诏令昭告天下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要痛饮一场,又要去造大船”
于是,笑笑便从父亲的书架上找到了这本筹海志。
通明的琉璃灯很适合夜读,当看到书中提到的净海王,笑笑也并不意外,这位明朝著名的海盗出现在元龙朝,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毕竟他是海上贸易的引路人,看来也是唐起帆从商的引路人。
书中的一些话被朱笔反复勾画中原法度森严,动辄触禁,孰于海外乎逍遥哉。
科第只收酸腐儿无壮夫,吾侪孰与海外徜徉乎,何沾沾一撮土也!
笑笑一字一字地看进心里,激动之情难于言表。父亲当年看到这些话,怎么还能在学堂里坐得住!明明有浩瀚大海任人驰骋,怎还安得下心去埋头读那圣贤书呢!
唐起帆,字海阔,仿佛这个人就是为了海上贸易而生的。
笑笑的目光深深,抬眼看那窗外,天青色的窗纱,在夜里看却如稀薄白雾:虽住了雨,那夜云却还未收,有些许月色从云中映出,令这天空仿佛夜海,而那云中月儿便似浪里孤舟。吾侪孰与海外徜徉乎。
徜徉,真是好。
商海沉浮无定,不若恣意徜徉!
“姑娘,快子时了,明儿还起早上学呢。”荷露轻轻来到书房,小声问道。
笑笑的心思尤在书中,不觉问道:“而今无海禁,可还有海盗?”
荷露被问得一怔,半晌才道:“也是有的,那些海盗专门贩运一些官家禁运的货品。”
哦,那就算是走私吧。比如象牙、比如军火,比如鸦片。
笑笑揉揉眼睛,合上书,由荷露伺候着洗漱了,换上寝衣,准备睡觉。
今儿晚上是荷露值夜,她把自己的被褥在窗边的榻上铺好,就轻轻灭了灯。
不过一刻时间,窗外便没了月色,那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今日换了新的床帐,一抖新纱落下来,是清凉的月白色,从帐顶至下端,绣了一树琼花,一团一团,冰姿雪影。睡在帐中,倒仿似置身在花树下了。
笑笑望着帐子上淡泞的琼花,一点睡意也无。
主仆二人各自躺着想心事,半晌无语。
荷露望着窗玻璃外模糊的树影,轻声道:“姑娘今儿也见到那海盗了?”
“海盗?”笑笑疑心自己听错了。
“姑娘方才突然说起海盗,奴婢还以为姑娘见到那海盗了呢。”
笑笑一时不解:“此话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