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问出那句话时,十分地急切,一点也不像是五十上的人,更不像是杨家这种人家的当家主母。 孔研冷清的目光扫了郑老太与陈氏二人一眼,垂下头来低声说:“正是。” 陈氏身形便有些不稳,屋内也没有丫头,还是郑老太起身扶了她一把,陈氏才站稳了。 陈氏坐下来抚着心口,眉头紧皱,嘴角还有些发颤,她看着孔研说:“她……你……”许是太过激动,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郑老太叹了口气,看着孔研,目光似是怜悯,又似是悲伤,半晌才说:“你既已知我们杨家,为何……”话也没有说完。 孔研垂着眼,嘴唇紧紧抿着,片刻后才说:“祖母说,自家的事,不能连累旁人。” 郑老太与陈氏齐齐叹气,陈氏歇了下,已是缓了过来。 陈氏起身将孔研拉近身边坐下,轻声说:“我与你祖母自幼相识,若不是这世道变幻,战事不断,我们两家本便是通家之好。你们在武昌府住着,不知我们在江陵,这便罢了。如今你既是到这里来,想来是家中早有交待。我只问你,你祖母这一向可好?”说着又埋怨起来,“阿锦从小便是这般脾性,咱们自家姐妹,如何这许多年,不与我相见呢?” 孔研沉默不语,这些年来,祖母一介弱女子,在这个乱世,独自将父亲拉扯大,张罗他娶妻生子,有了自己这个孙子,生活何其艰难。 可是,能自成一家,心底自在,如今来看,到底何为好,何为不好呢? 孔研抬头看向郑老太,老太太的眼神含着关心,并不作伪,陈氏更是急切,虽在埋怨,到底也是关切。 孔研轻声说:“祖母很好。我家与阿楠家是邻居,此次纪家大姐与武家结亲,祖母才知府上便在这江陵府中。祖母便吩咐我前来探望各位长辈,知道各位长辈安好,便是心安了。” 陈氏眼中已是含着眼泪,说:“阿锦真是,你也是!为何要瞒着我们呢?你第一次来家,我与老太太便觉着有些像,还不待我们细问,你便离开去访友了。还是此次你出了事,听九郎媳妇说起你祖母,我们才有七分确定。” 这里说的九郎媳妇,便是武长生的娘子纪氏了。 陈氏擦擦眼泪,拉起孔研的手,与他说:“我们家之前也是各地辗转,等到在这江陵府安定下来,也曾派人去扬州、杭州各地去打听你们孔家,如何衍圣公府的人都说,家中的大娘子早便去世了?几方消息听下来,我们便真以为阿锦已是不在人世,前儿听九郎媳妇提起你祖母,越听越觉不对。你们家,是如何到了武昌的?那孔家大郎眼下不是还好生生地在杭州住着呐!” 孔研嘴角扬起一抹笑,说不出是讥诮还是什么,他轻轻地说:“罪臣之女,如何当得衍圣公府的冢妇!” 郑老太与陈氏面面相觑,万想不到是因为这个,但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孔家大娘子,崔氏阿锦,本是前崔相嫡女,这桩婚事,本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当年在旧都天京,也是一件盛事。 怎料这崔相崔挚,却因被索慎国主逼迫而称楚王,后虽南来,到底恶了官家,没多久,便定了罪,全家株连。 只是罪不及出嫁女,崔锦虽为崔氏女,但当时已为孔家妇,这孔家,如何…… 陈氏想得有些心惊,愈发怜惜孔研,她红着眼,拍着孔研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老太叹了句:“这衍圣公府,当真是太不厚道!” 孔研哂笑了下,说:“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一出,三人便都是沉默。 郑老太回过神,拍拍手掌,说:“来,阿研,与我们娘俩讲讲,这些年,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原来当年崔挚祸及全家,这一代衍圣公一家也跟着官家东逃西躲的,为免官家记恨,却又不敢直白地休弃崔氏,便想让她暗中病逝。 崔锦机警,早觉出不对,便趁乱逃出府去,后又怜独子孔卓年幼,不愿留他在府里受人白眼,便将孔卓从孔家偷了出来。 孔家不敢声张,对外只说是病逝。 崔锦母子俩便相依为命,四处漂泊,直到来了武昌府,左右邻里都十分和善,便在那里安定下来。 孔研年才十四,对祖母与父亲当年之事,也只是听得一二,详情却是不知。 杨家远在江陵,在听得崔锦已逝后,便与孔家断了来往,她们对孔家如今之事也并不清楚。 郑老太与陈氏听得如今这十多年,崔锦在武昌府生活十分安乐,也便放下心来。 郑老太还想起一事,笑着说:“长生还叫宁姐唤你‘叔叔’,如今倒要改口,得叫你兄长了。” 孔研站起身,与两位长辈认真地行了礼,说:“事关我家祖母,家中之事,还是不声张得好。” 郑老太点点头说:“这话很是,凡事小心为上。” 陈氏也说:“只说是我娘家旧友便好。” 孔研点头同意。 孔研很会说话,哄得两位长辈十分开心,三人言谈甚欢,不觉便到饭时。 陈氏招了小丫头来,去唤纪楠与武大丫一起过来用饭,向蓉因还在病中,自在房中用饭,并不出门。 武大丫从向蓉房中来郑老太这里,走得有些慢,不像平时那般急切。 纪楠正在她身后,便问她:“宁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地走路慢吞吞的?” 武大丫便扭过头,瞪了纪楠一眼,一言不发,便快速跑进堂屋里,留纪楠在后头,不知武大丫是怎么了。纪楠摇摇头,也跟着进去。 郑老太发话说:“都是自家人,便坐一处吃吧!” 武大丫一颗颗地数着饭粒,时不时地抬头瞅一眼孔研。 孔研并不在意她,仍是十分斯文有礼地夹菜吃饭。 晚间,武长生来接时,武大丫也似是有心事一般,有些恹恹地跟着武长生回去。 临到与武长生道晚安时,武大丫才问出一句:“阿爹,崔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