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长生一家从纪氏的娘家返回荆州不久,他们前往杭州的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杨信之此时正在武昌府的事,武长生已与郑老太、杨大舅说了,他们听说杨信之人没事,也都放了心,杨信之人既在,湖上想是不会出何大事,江陵府一带,也能安稳些时日,杨家也不用走得太着急。 杨信之的那封信,武长生不放心,便亲自跑了一趟江口县,亲手将装信的竹筒交给杨家三舅,杨三舅表示明白,立时便安排人去办。 武大丫还在每天练功、练字、背书,在郑老太身边玩耍,完全没有真正理解到分别的意义。 她还在与郑老太抱怨着,想要回甜水村玩上几天,之前与石头他们赛龙舟使了诈,石头他们输给她,一直不服气,她真想堂堂正正再与他们赛一次。 郑老太轻柔地理了理武大丫额间有些散乱的发,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孩了啊,等你再长了几岁,终会明白,幼时相处多好的朋友,随着时光的流逝,你一个也抓不住,留下来的也许只有你自己,以前的一切,都将回不去。 纪氏在家悄与武长生说:“我看老太太这两日不大好,似是舍不得宁姐呢!” 武大丫是郑老太亲自教养长大的,从小时那一丁点的恐养不活的婴儿开始,长到如今这般的小娘子,郑老太花了多少心力,纪氏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能猜到几分,那可真是郑老太的心头宝,眼中珠啊! 郑老太本不愿住进城里的,可武长生要接武大丫进城里来,郑老太便跟着一道来了。以后武大丫还将远赴杭州,让年纪偌大的老太太如何舍得呢? 武长生心中也很矛盾,在他那梦中,是在几年之后,才将武大丫接到杭州来同住的,那时老太太已经去世了。他很怕,将来会发生与那梦中一样的事,他一直在设法回避,可是有些事,却是避无可避。 便如孔研一心想去杭州一样,不就是为着个孔家,想去讨个公道么? 而他自己呢!他那梦中,与他父亲有关的只言片语,到底有几分可信,不去探个究竟,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安稳,更何况,很有可能便是因着那件事,他们杨武两家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可是这些,他不能说,那便只有狠下心来了。武长生叹了口气说:“老太太明白的。” 纪氏其实有些希望武大丫能留在荆州的,她新嫁与武长生,与夫君感情也不错,对武大丫这个女儿也很好,但她在闺中时,一向在家中教养弟妹,如今碰到不太听话的武大丫很有些头疼。 若是武大丫留下来,一是能全了对老太太这边的孝义,另一个,自己也能再缓个几年,不用时时为武大丫担惊受怕。 武长生如今心细得很,纪氏那话一出口,眼中的期待一闪,武长生便有些明白了,这也怪不得纪氏,她是新嫁娘,本便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又不是武大丫的生母,软了没用,硬了不行,也是生受她了。 纪氏本性和善,虽对武大丫有些许不满,但待武大丫还算是教养得当,十分体贴的。可是,武长生心底已下了决心,他是定要扭转梦中的一切的,武大丫便是他要改变的最重要之人,哪能说放弃便放弃呢! 不管众人的心里到底如何想,武长生一家前往杭州之事,便一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家中的宅子,笨重的家俱等,都托了杨家。郑老太很是关心这些事,每日都要问上一问。 这一日照例问了武长生几句后,郑老太面上又是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武长生心中也很不好受,有些忍不住,便问了郑老太一句:“外祖母,你还记得我父亲是哪里人么?” 郑老太正神思不属,不妨武长生问了这么一句,有些奇怪:“怎地突然想起问你爹了?” 她皱着眉仔细回忆着,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是如何被他家给捡着了当女婿的呢?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老人家这些时日夜里睡得不太好,此时眯着眼,有些迷迷糊糊的。 武长生久等郑老太不回答,仔细一看,原来老太太已是睡着,便朝边上的小丫头打了个手势,要她小心伺候,便要起身离去。 刚转过身时,却突听得郑老太嘴里嘟囔着:“好俊的郎君啊!长生啊!你爹啊,长得可真好!我的蕙姐一眼便瞧上了!他是哪里人?听那口音,似是帝都天京人吧。”武长生再要听,郑老太却住了口。 武长生走出门外,长舒一口气,关于他父亲的事,他本不想与郑老太提起的,一提起他父亲,老太太便会想起他的母亲,不免又是一阵伤心。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会向郑老太问起父亲来。 二月初二日,武长生带着纪氏与武大丫,给郑老太、杨大舅、大舅母磕了头,这便要坐车去码头上船。 郑老太他们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含着泪,静静地看着武长生一行人远去。 便是七郎他们几个跟着去送武长生他们去码头,也是不舍,心中十分惆怅,一同长大的兄弟要去杭州做大事了,而他们却被拘在这方寸之间,不得动弹,唉,谁要自己不是个读书种子呢! 大船是杨大舅帮着订的,这边湖泊众多,水路纵横,到各地去,自然很是方便。 之前因杨信之失踪一事,他们本不欲行船的,老话说“过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①,但因杨信之的关系,即便他如今人并不在水寨之中,但武长生一行人走水路却是最为妥当方便的。 要带去的箱笼,早搬上了船,留书童青山与阿寿在船上看着,杨家又派了一房老家人随着他们去杭州,郑老太还指了叶妈妈跟着武大丫同去。 水动船行,武大丫站在船头看着慢慢变小终至看不见的亲人们,眼睛一红,终于哭出了声。 哭声随风飘走,似是与岸上已几不可闻的抽泣声汇在了一处,在水面上荡漾,久久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