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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教坊巾帼

夏去秋来,转眼间已是枫红遍山。  今秋江淮一带的收成极是不好。  原本盛行在闽浙沿海的飓风这次竟然不知怎的北上殃及江淮,倾盆暴雨连下了几天几夜,导致大片大片的良田颗粒无收,灾民处处,饿殍遍野,乃至烹人煮骨、易子而食,景象触目惊心。  惨状上达天听后,朝廷连发十三道谕旨下令救灾,户部连番播了八十万两银子运往江淮,从朝廷到地方各省各路,都不敢不严阵以待。令人惊讶的是,在如此紧迫的时局之下,雨花楼的生意竟然没见几多萧条:各家各户局账照结,花头照做,秋市照开。虽说官僚权豪少了些许,但富商巨贾也是不菲的来路。老鸨秦三娘照样忙得车轱辘似的乱转,不亦乐乎。  往来如织的巨贾中新冒头的,是个祝姓的粮商。这位祝老板年纪不大,才三十不到,但眼光着实老辣——他从夏初起就瞧出节气不对,开始四处大肆屯粮,但更难得的是为了不发国难财,在粮食如此紧缺的情况下,还能保住良心,凡他名下的米铺粮行今年秋天愣是一分价钱没涨,这才让金陵城里的百姓们糊口不至于太过艰难。  但即使如此,由于百姓疯狂屯粮,以至于米粮销路大好,所以这个祝老板还是赚得盆钵瓢满,他又是个豪奢风流的性情,因此在秦淮河畔这一众小班里头,愈发混得如鱼得水,挥土如金。  前祝日子,姓祝的听说了宜朱的的艳名,不由得慕名而来。一进门就是两对金元宝外加一双玉璧,和宜朱好上之后,更是为她连摆了十双双台,也就是整整一百顿连席的大花酒,当真是一掷千金。所以到了中秋大节后,十里秦淮各妓馆盘总账时,宜朱成了“榜”上有名的的“秦淮八艳”,顺理成章搬进了搬进湖君原本住着的东厢,而湖君则被迁到南厢后院里“养病”。  整个雨花楼其实就是一座依秦淮河所建的双层走马楼,其中只二楼的东厢尤为宽敞富丽,而且推窗往外看就是极负盛名的秦淮花灯廊,还能远远看到宏觉塔的塔尖,景致极好,所以向来都是班里顶顶当红的倌人的住处。自从宜朱搬进东厢后,原就娇气的脾性转为骄矜,对着如玥也不再称“姐姐”了,而是直呼其名,对着一班行情更加不济的姐妹们更是呼呼喝喝,好似整个雨花楼都该将她当公主娘娘一般捧着待着。  这不,随着云竹推门而入的,是东阁里宜朱怒斥丫鬟的厉声:“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断了胳膊呀!叫你端个茶都能洒到我袖子上,你知道这件缂金丝褂子值多少银子吗?今儿个才刚上身就叫你毁了,难道你不知道晚上祝三爷要来我这里摆局请客吗?!是诚心要叫姑奶奶丢人吗?!你们几个这就去回了妈妈,就说是我说的,小珍这个月的例银甭领了,还不滚出去!”  如玥呆呆地看着门外,然后看向云竹,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是云竹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啧啧,姑娘你看看,东边儿的是不是像只横着走的螃蟹?!”  如玥咬着笔杆子,继续低头划划写写:“得了,我正满脑门子官司呢,没空搭理东边儿的螃蟹西边的虾米。倒是小珍这番遭了晦气,过会儿子你包上二两银子填补给她,不然下个月她外头的弟弟妹妹可吃什么去?”  云竹“嗳”了一声,把怀里抱着的箱子往桌边一放,叉腰道:“青天白日的,姑娘叫我翻口木箱子出来做什么用?”转到如玥案头给她磨墨,“这又写什么呢?得闲了不知道练会子琴、打个瞌睡,怕不是考女状元么?”  如玥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奋笔疾书:“我前天出了趟门,本是去瞧天色堂新出的胭脂的,结果马车走到半道儿,愣是叫满街的流民的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你当时犯头疼、没跟着我出去,你是没看见,他们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有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见我的马车就直直冲过来卖儿鬻女,男孩三十文女孩二十文,有的甚至说赏个馒头就行。外头这个情形,我实在是瞧不下去,所以正盘算着家底,想送个万八千两银子拿去买米粮周济流民罢……成了!”  话音刚落,如玥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张家底单子,开始翻箱倒柜、一件一件地找首饰银钱,找出来一件就往云竹方才抱紧来的箱子里扔,在屋子里团团转、好像一只忙着采蜜的花蝴蝶。  云竹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冲她嚷嚷道:“万八千两?!这可是你全部身家了!全拿出去你以后不过日子啦!”  花蝴蝶大喇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四处忙乱得飞舞着:“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姑娘虽比不上东边儿的日进斗金,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算薄有微名、出局摆酒是一日也没断过的,还能连个几千两都拿不出来?!再说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云竹急吼吼地跟到如玥屁股后面叫道:“你别打量着蒙我!你这两年做清倌人的局账都叫妈妈收了一个子儿都不剩,你又还没挂衣,能攒下什么大节钱?!左不过是些首饰细软拿出去典当罢了!可这些都没了,你倒了弱了,东边的更要轻贱你,日子更不好过了!”  如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一堆鲜艳的布料,继续往箱子里塞,一边回道:“哎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人活在这世上,也不是单单自己过得锦衣玉食了,心里头就能敞亮舒坦的。看了昨天那光景,我要是再不做点儿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冻死,怕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云竹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就是年幼时家乡遭了灾、跟着父母逃难出来,后来爹娘饿得不行转头就把她卖进了雨花楼,要不是跟了如玥,哪有今天的衣食无忧的日子。她是个爽快性子,自怜身世才不过片刻,也就想通了,只是一张利嘴不肯服输,抱着箱子跟在她屁股后边叨叨:“姑娘耗光了家底,城外的流民就能少饿死几个了?”  如玥一边继续不停的翻箱倒柜,找出点什么就往云竹怀里的箱子扔,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时局如此,你我小人物能做的也许只是杯水车薪,但求官衙老爷们快些安置流民,待天灾过去之后,或发返原籍,或派去开荒垦地,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也就成了。”  两个人蜜蜂一般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堪堪翻检完。  如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茶壶里没加茶叶,兑了两勺蜂蜜和薄荷,甜蜜清凉,如玥又给云竹也倒了一杯。主仆二人对坐着休息,如玥一手拿着团扇扇风,红扑扑的脸上还冒着薄汗,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吩咐道:“你这傻丫头可给我长点儿心,多找几个典行跑,甭叫那起子黑心掌柜的以为咱们遇着坎儿了急着要钱周转,存心报个低价坑咱!”  云竹又撅了噘嘴,刺啦一下站起身,嚎了句:“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是谁最傻呀!”  “还有,这件事儿咱们暗悄悄地做,可别叫旁人知道了。”  云竹瞪大了眼睛,奇道:“什么?!咱们是做好事儿,为什么还要做贼似的偷偷摸摸?”  如玥摇着一柄绿竹柄的云纹团扇,像看傻子一样看云竹:“我是拿了头面首饰去典当才有的银子,这要是叫妈知道了,少不得一顿好打,以后攒私房钱也更加不容易了。再说了,咱们做这事儿是真心实意想帮帮灾民,又不是为了名头好听。”  云竹不说话,有些气呼呼地,抱着箱子扭头就出了门。但谁也不知道,她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悄悄蜇了进去,从床头柜里摸出两只分量十足的金钗,恋恋不舍地摆往首饰箱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跟着这个半红不紫的傻姑娘,自己都变傻了!”  不一会儿,她就风风火火出现在雨花楼的前院,扯着嗓子喊:“福子!福子!你个死人跑哪里去了?平时闲得发慌成日在我眼前晃悠,现在有事儿了就人影也找不见半只!张福子!”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圆脸的年轻小厮一溜烟儿地跑进院里来:“哎呦来啦来啦!门房边上喝口茶的功夫,玥姐儿有什么吩咐?!”  云竹一把提溜着福子的耳朵,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倘若不是我们玥娘子的吩咐,是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哟!”小张怪叫了一声,“姑奶奶您的话,那就更得听了!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代……”  云竹当然不会傻到说实话:“我们姑娘有些金银首饰黑了老了,叫拿到金行银铺里炸一炸颜色,你在这金陵城里地头最熟,同我一起去……”  如玥站在走马楼二楼窗边,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叽叽喳喳地渐行渐远,就是满面的愁容也化出了一点笑意来。笑意还未及眼底,就倏忽地熄灭了。  时局如此,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拼劲全力也不过杯水车薪,而那些手掌政柄的大人物们,又是否真的在努力救民于水火呢?    若论忧国忧民,在这金陵路里如玥绝对排不上头名,打前的第一个就是高瞿。  他这第一任外放的职务,是淮阴县令。淮阴隶属金陵路,典型的江淮盆地,地势地平略有凹陷,平常年头当然是千里水田、鱼米之乡,可是赶上雨涝天灾,地势地平就是大忌——全给淹了。  大难临头,以富庶安详而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竟几乎毁于一旦。高瞿前前后后忙了月余,满库的粮仓的全派了个干净,朝廷发的镇抚银子却迟迟不到账,民间粮价奇高,施粥左支右绌、即将难以为继;上任县令账本上丰厚的余数全是作假,而他数次亲自到巡抚衙门讨要银钱,没有一次不碰个一鼻子灰,无功而返。  连日的盘账案牍,他桌上层层叠叠摞着的告令和账本像一座座雪白夹斑的小塔,他抬眼一看,觉得要是这些小塔向他全部坍倒过来,自己绝对“无法自拔”。  高瞿心头无名火滚了一遍又一遍,想他新官上任就遭遇这般窘境,这所有的不顺总像是背后有一双阴暗的大手,叫他无所遁逃、想要反击却不知从何处击破。他自然知道这双大手是谁的,只是,祖父这次特特将他外放到江淮一带,不就是要他做斩断大手的一把利刃吗?  秋夜最后的蝉鸣不绝于耳,愈发显出厅堂极寂静,仿佛空气都停滞着、压抑着、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久旱。  打破寂静的是一阵匆忙的脚步,来人名叫郑东河,是他的心腹。郑东河一身衙役打扮,个头不高,五官寻常,只一双鹰目人透出隐隐的机敏干练,他匆匆而至,携风卷来了一场再及时不过的甘霖。  “二爷,金陵那边刚得的消息,好几户商家自发捐银奉粮,连带着咱们淮阴的情况也好了许多,明儿就有人过来搭十里长街的粥棚周济灾民。虽支撑不了几日,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高瞿愣了一下,紧紧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头立刻像沸水里泡开了的茶叶一样,恣意舒展开来。他大喜过望地说:“哪家先起得头?合该上奏督抚大人,给他请封嘉奖!”  “带头人不知门户,只知道姓秦。”  高瞿一边凝着眉头负手在堂上踱来踱去,嘴里喃喃地念到:“秦……秦……秦如玥!”他忽然转身进了内堂,从卧房床头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枚赤金点翠四角珠花。  这是前天衙门下属的一个小吏呈上来的“孝敬”,礼尚往来,送上这盒珠宝后,来人所求的是“望太爷能让小人补上甫出的账房主簿的缺”。当时高瞿勃然大怒,立刻就将满满当当的一小盒珠宝扫翻到地上,指着小吏道:“外头灾民处处、饿殍遍野,我只恨不得一文钱掰开成两瓣来花,你倒还有心思钻营晋升!没心肝的东西!枉读圣贤书!”然后立刻叫人将这顶风作案的小吏拖出去。但他眼角风扫过撒了一地的珠宝首饰,却眼尖地扫到了委诸尘土的一支点翠珠花。他的眼前迅速浮现起那天接风宴上,诸美同席时,那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妓子。她蛾髻上那支珠花,她在他耳边喁喁私语时、正停在他两眼前的那支珠花。  那女人是叫什么来着?如……如……如玥?  他不禁压着怒气叫住小吏:“你这些珠宝都是从何处得来?说实话!”  “太爷明鉴,这些都是小人去典当行里典来的,就是金陵的大通当铺!最近金陵各处当铺都出了许多精美新奇的珠翠钗环、绫罗绸缎,小人绝无虚言!”  高瞿大手一挥,衙役们继续拖走了小吏。这时候账房也到了,在门口听高大人示下,高瞿指着撒了满地的珠宝道:“你将这些清点入库,全部充公,充进明天粥棚的买粮钱里。”  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又将手一摆:“等等,那支赤金的点翠珠花给我留下,我会另补二十两纹银进公账。”  这就是前天那场大戏的结尾了。思绪飘回现在,高瞿嘴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与这个青楼女子有任何其余的交集,但此时此刻,却是她,带头给自己带了一场“及时雨”。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有点想见到她。  一个时辰后,高瞿出现在如玥的西厢里。  厢房外,华灯初上,月挂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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