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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借花献佛

明月高悬,在秦淮两岸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色。  秦淮南岸有无数间屋,每间屋子里几乎都有一对红男绿女,其间姿态百无一同。某一间里,对坐着我们的主人公,高瞿与如玥。  如玥的花名不算顶红,因此她的屋子位置也较偏,是西厢靠后连着的三间大屋子。推窗所见并不是南岸最繁华迤逦的花灯长廊,倒正对着北岸的江南贡院。此时已经入夜,贡院那边儿当然是冷冷清清,没什么看头。  高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停在窗前道:“从你这里望出去,月色倒是极好。”  “大人喜欢,就常来常往的罢。”如玥坐在小圆桌前,干巴巴地回应着,心里却暗想:没话找话也不是这么个找法,金陵城不论在哪个犄角旮旯抬头一看,不都有这样好的月色吗?  她自出局回来,一进门就撞见这位新贵在屋里坐着,在这样灾民遍地的风口浪尖上,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竟还有功夫访翠眠香吗?她隐约能感觉到,高瞿并不是那种风流惯了的章台公子呀。  如玥不知道的是,高瞿对自己的惊讶更甚于她,简直匪夷所思——十几年圣贤书,首要一点就是“正心修身”、“摒弃人欲”。之前上峰设宴、他初入仕途少不得逢场作戏,这便罢了,可今日怎么又来了?即使猜到了如玥就是那位领头捐款的“秦姓”商家,也顶多在心里赞她一句“义妓”便罢,如何能叫己身再踏烟花?!  高瞿将手里捏着的珠花紧了一紧,好像找到了什么由头来劝服自己。  忽的转身坐回到圆桌前,将手里的珠花一摆,推到如玥手边。“这是我近来辗转所得,依稀记得是你的物件。我不知道你还有哪些旁的首饰流落在外,但既然这支点翠珠花被我给碰上,就索性送还给你,也成全你我再见的一段缘法。”  如玥愣了一愣,呐呐地不敢答话。  高瞿如沐春风地笑起来:“看你之前做生意百伶百俐,现在我送上门来,你倒不承我的情了?一支珠花而已,又不是万两白银、千旦大米,你我三缄其口、莫逆于心就足够,至于我究竟是何来意,你又何必自扰?”  这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但如玥却立时心领神会、笑了开来:“那就多谢大人了。我们这一行是非多,有时候做事不留名,也是为了以后行事方便。现在看来,举手之劳还叫我多了一门生意做,实在不亏。大人进门这么久,竟也没上壶茶水,是我的过错了。云竹,还不沏壶清茶来。”  如玥笑得眉眼弯弯,一排细细的白牙微露,嘴角两个小小浅浅的梨涡,使她一颦一笑都甜美可亲,而自坠马髻头歇垂下来的一串丁香金花步摇在耳边光晕波动,令人心醉。高瞿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明珠生晕,巧笑嫣然。都说人有千张面皮,但高瞿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眼前的这一张,绝对是假的。  而他看中的,是这副逢场作戏的假皮囊下,那颗甘愿为素不相识者散尽千金的良心。  一会儿子的功夫,就有一壶碧螺春新茶奉上,大丫鬟云竹乖觉地给带上了门,这件堆金砌玉的厢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对坐。如玥亲自沏了一杯递到高瞿手边,手上的碎宝戒指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些微红色的光芒,而腕上一对水汪汪的翡翠镯子愈发衬得她一双素手白玉雕的一般,叫人一看竟移不开眼睛。  如玥瞧了他一眼,看他眼下发青,便道:“大人瞧着面色不好,可是最近忙得狠了?”  高瞿接过茶,却并不喝,一手晃荡着,只把眼睛盯在茶杯里:“还不是雨灾的差事,不过是做些无用功罢了。”  “怎么能叫无用功?!”如玥从盘子里捻起一粒花生开始剥,“自古以来,旱涝两灾最是难测,今秋江淮连遭飓风雨涝,大片田亩几乎颗粒无收,咱们金陵一路尤以淮阴最为严重,几乎重现前朝琼州‘铁飓’‘毁屋拔树’的惨状。若非大人身先士卒、带领领衙役官兵修堤固河,再是施粥建棚安顿流民,恐怕灾情更甚。如今不说外头,就是我等□□商女,也无不赞颂大人的爱民之心。”  这一番话说道妥帖又体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即使高瞿知道这不过是她信口拈来,心里也不免宽慰些许,他喝了口茶道:“只不过力所能及,但求问心无愧罢了。何况现在公中粮米殆尽,纵然有‘秦姓’富户等人仗义援手、施粥济困,然而终究长贫难顾;单门小户的,不独善其身、高高挂起已然不易,实在是没有兼济天下的本事和力道。”  如玥听到前面“秦姓”富户时面有微微赧色,但听到后半句,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民间偶有一二救济,确实是杯水车薪……只是如玥听说,朝廷早派发了赈灾银钱?”  赈灾银两确系早已派发,但经过上面官吏层层盘剥,到了高瞿手中的不过十之一二,能顶什么用?官场暗毒、贪腐巨蠹,大多出于中央朝廷阉党之祸,巨阉在御前几能只手遮天,江淮更是魏阉老巢,手下诸如冯巡抚之类走狗,怎不敢兴风作浪?!只是这些官场辛秘套路、高瞿身处的两难之境,就算两边都心知肚明,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怕是朝廷里还有些手续在办。”高瞿闷闷说道。  如玥心知这不是实话,但也知道,这是唯一能宣之于口的“实话”,联系前情,她心里已将高瞿的处境猜出七八。她眼睛咕噜一转,笑着回道:“瞧大人如此烦闷,不如我来伺候一段戏文罢。大人想听什么?”  高瞿勉强一笑:“拣拿手的唱来罢。”  如玥站起身整整衣衫,抛了抛不存在的水袖,笑道:“大人既是蟾宫折桂的探花,如玥就斗胆献丑一段《四进士》,万望海涵了。”  通常坊间取乐多以唱曲儿为乐,而秦淮一带地处南国,更是偏向越戏、昆曲,小班倌人们自幼苦练也大多求一个“昆山玉碎凤凰叫”,就是徽州黄梅戏、绍兴莲花落等都比正儿八经的京剧更流行。如玥这次却挑了一套戏台子上生旦净末丑俱全的京剧大戏来唱,当真奇怪。  但当高瞿听到她唱那一段民女向钦差大人哭诉贪官恶行的唱段时,突然恍然大悟——这是暗示他明禀钦差!钦差口衔天宪,一旦奉出尚方宝剑,恁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封疆大吏,敢不俯首听命?!若能秘折上奏朝廷,只需提一提“江淮雨涝自古鲜有,本地赈灾经验不足、未成体系,恐力有不逮,请调有司按察”的说辞,并不会得罪或者举报任何人,还能解燃眉之急,顿时就救高瞿于两难。  他眼睛里慢慢有神,透出一种带着趣味的欣赏,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如玥立刻把水袖一收,把身子一扭,撒娇道:“奴家原就不是正经唱戏的,这段青衣唱得是不伦不类,大人只管取笑好了!反正我是个愚笨的,以后就老老实实弹曲子,免得见笑大方!”  高瞿摇头笑道:“你一副比干心计,以唱曲来借花献佛,怎么还要称愚?”  如玥庆幸计已售出,也就不再扭捏作态,挑飞了眉角,将两个字拖了长长的缠绵的音调说出:“那——是——”  高瞿又笑:“大智若愚!”  如玥回过味儿来,笑叫到:“感情还是笑我傻样呀!”  高瞿盯着如玥无懈可击的粉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逡巡——若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闺阁千金,他绝不敢如此肆无忌惮——但他只是竭力想要找出这个女人脸上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真诚,可惜,徒劳无功。  但他看到了别的什么:她鲜艳的红唇已经有些干涸,有一条一条浅浅的唇纹显出来,高瞿这才想起如玥刚刚出局回来,从进门到现在还连水都没沾一口,就忙顾着唱曲做戏、笑靥如花。  高瞿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就翻起另一个倒扣的茶杯,用他那一双文魁擘两的手、亲自给如玥斟了一杯茶:“虽有些凉了,也能润润嗓子。”又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稍稍正色了些,“以后在我跟前,也就不必少记着你们这儿的规矩罢。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点心,开心了就笑,若不开心也可以不笑,咱们自自在在地说话。”  如玥毕竟没做多少年的生意,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嘴上倒是不再那么麻利了,竟有些讪讪得回道:“我也没多不自在……”  “我知道你为人处处谨慎小心,譬如今日,你就是有心点醒我也要借戏文唱出来,以此避嫌。在这欢场之中周旋,的确需要七窍玲珑,这与我在官场也要时不时虚与委蛇是一样的道理。你我这两行虽看上去大相径庭,实则殊途同归——平日里都得装着。”  “我以后大约会偶尔来看看你,要真常来常往的我也消受不起——我区区七品的俸禄还指着糊口吃饭呢。”高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里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净,“若日后能莫逆于心自然是好,如若不能,也可互为放松的伴侣,至少在红尘之中有这么个人,能叫自己对着对方的时候,自己笑僵了的脸可以放松放松。”  如玥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滋味奇奇怪怪的,脑子也有些不拎清,难道是出了个饭局回来又打了通茶围,给累着了?但生平头一次,有来做她生意的“客人”能考虑她的感受,在乎她的喜怒。  还没等她回应些漂亮话,高瞿就站起来抻了抻腰,说:“时辰不早,我该回去写上奏折子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吧。”  如玥下意识跟着站起来起身送客,步子还没迈两步就撞到高瞿。原来是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如玥的鼻子狠狠撞上高瞿的胸膛,“啊”得一声,鼻子酸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捂住脸疼得龇牙咧嘴。  如玥带着哭腔质问高瞿:“你干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句话是她今晚唯一一句毫不遮掩的真性情。  高瞿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才说道:“就是想同你说,你日日结交的非富即贵,即使你日日谨小慎微,也难免百密一疏。倘若有所冲撞、或出了什么事,可以着人带着那枚珠花速来淮阴县衙找我,淮阴离金陵就半个时辰的车程,我若力所能及,一定尽力保全你。”  这时候,高瞿只当这是自己困顿之时偶遇红尘知己的一段奇遇、一点怜惜;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是还是少年的他,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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