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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明哲保身

忙碌的光景里,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雨打秋窗还不及观赏,窗外就披上银装。  南国的冬天不比北方严寒,就算下了雪也不过是点点的雪花、触手即化,下个一两天就停,隔天太阳一照,不消半日就化了个干净。但今年似乎是个特例——白雪纷飞数日,虽比不上北方大雪如鹅毛倾顶,却也能将万物装点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门被一把推开,一股寒气夹风带雪地就呼啸着蹿了进来,屋里坐针线的云竹立时打了个冷战。和风雪一起进来的,是给冻得满脸通红的如玥。  云竹连忙放下手里的绣箧,给如玥脱下银狐坎肩、端茶倒水。待用热毛巾捂热了脸和双手后,如玥才觉得活过来了,长长得出了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呼,以后清早出门还是得裹上毛氅,本想着也就是送客到门口,没几步路,就偷了个懒,没成想姓李的那般聒噪,拉着我在门口说了有几车子的废话!”  云竹一边蹲着给如玥脚炉里添炭,一边嘴里念叨:“那位李公子也真是的,昨儿在咱们这儿摆酒摆得晚了借个干铺也就罢了,怎么大清早的要走,还非要姑娘送他出门呢。”  如玥把脚哄在脚炉边上,报流水账一般的漫不经心:“呵,昨晚上他佯装耍酒疯、非缠着妈妈放我给他开大蜡烛,妈还是连消带打地不允,李公子怎么能甘心呢?你是不知道,昨晚上他说是在西厢借干铺,其实夜里头跑到我门前三四回,都没叫他得逞。要是今早我再不从了他的意、殷勤些送到门口,只怕立时三刻就要翻脸了。”  云竹“嚯”了一声:“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前几天城东万宝楼的少东家胡大少也说想要了您,还有半个月前道台摆酒那次……自从秋节后姑娘在珠榜立了名气,妈妈把那狂话传出去,可是姑娘你左右逢源,却愣是对着哪个都不肯松口,这些爷们争着抢着好几回差点打起来了……”  云竹口中的秦三娘“狂话”说来不假,那是在中秋大节过后,珠榜翻新。这一回的“珠榜”有所不同——雨花楼秦宜朱当仁不让雄踞“八艳”之一,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雨花楼另一位清倌人竟然也榜上有名。  照理说如玥尚未□□,无论是如何的香名远播,也无法与幕宾成群的红倌人相提并论,但如玥恰恰是开了个先河。对门杨柳坊的老鸨杨丽姐一日晌午来雨花楼串门子,问起秦三娘此事时,秦三娘脸上心上的得意简直是藏也藏不住:“那还不是我的乖女儿争气吗!”  “旁的不消说,老姐姐你只回去问问你家蝶儿,那天临川郡王办清谈会,几乎是满金陵的骚客名流都去了,可无论是飞殇逐令还是斗酒登台,是联句作对还是瑶琴古筝,满堂的‘校书’有一个赛过我家玥姐儿吗?临川郡王是我们淮扬地界儿的文坛宿泰,他听了玥儿的词,当场就评了‘女中太白’的雅号。不是我不给老姐姐的你面子,在这一批的清倌人里,你家蝶儿却是在歌舞上出挑,可若单论才气,我们如玥还当真是一枝独秀呢!”  “我秦三今儿也就把话撂下了,我们秦淮南岸的倌人向来是‘青楼名姝,量珠而聘’,以如玥这般品貌,来日谁要挂她的衣,没有五千两现银,也就不必到我跟前儿显眼了。且我前儿已应承了我家如玥,这将来的‘女婿’得她自个儿挑!要得是她挑中了的人,再给得起我的价儿,那秦三二话不说,送闺女儿‘出阁’!”  这话儿传到如玥耳里,换来了如玥了然的笑容——这是她半年来费尽心机出局工作得来的“奖励”,更是她近十年来苦心读书练琴、吊喉起舞赢来的“机会”——既然无法选择哪条路,那至少她要争到选择哪个人的权力,至少,不该是那些把自己拖进危险里去的人;而传到花魁宜朱的耳朵里,却是气得后者摔了房里一整套的靛青汝窑瓷,满地的碎瓷片直叫粗使丫头剪了半个时辰才算收拾完。  思绪飘回眼前,云竹仍在喋喋不休着,那气势要是旁人听见,还以为她才是雨花楼里顶顶正经的鸨母:  “姑娘可长点心罢,毕竟是女人家一辈子的大事儿,既然妈妈放了话,叫你自个儿选‘女婿’,您也该打起精神好好寻摸了,这要是迈过了年,您可就十七了,您出去打听打听,秦淮两岸有哪一家当红的倌人留到十七岁还不破瓜的?!要我说,其实不论是城东的胡大少还是城西的袁道台,都比不上淮阴的小高大人!”  “哦?”如玥斜了婢女一眼,轻飘飘道,“你又知道他哪里好了?”  云竹:“不消说他年轻英俊,且有高家的后台、那是板上钉钉的前程不可限量,只看他诚心一片也叫人动容。从秋天开始,他隔三差五地就来咱们这儿坐坐,非但不是到您这里喝花酒来劳你待客,而且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到底是细水长流的情分哪!”  如玥笑嘻嘻道:“哈,我们云竹姑娘一向眼界甚高,遇到小高大人却一反常态,大箩筐大箩筐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出,莫不是真收了人家大把的打赏,还是,小妮子春心萌动了?”  “嗐”,云竹将将手里的夹炭钳子掷进炭笼里,猛地站起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理你了!”  如玥连忙笑嘻嘻讨饶:“好姐姐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你走了可还有哪个管我死活?你就忍心看我冻死饿死了?”  “我走了,自有好的来服侍姑娘!认认真真同你说话呢,打什么岔呀!”云竹扭回身,“我是看那位小高大人一片诚心,实在叫人动容。有一回大雨倾盆,他来的时候袍摆子沿上直淌水滴子,还‘蹬蹬蹬’往您这儿楼上冲,生怕误了您前儿与他约定的时辰。就瞧他风雨无阻的劲头,姑娘也该另眼相待才是!”  高瞿究竟为什么频频造访,恐怕不只是云竹口里的“一片诚心”、或者他自己说的“莫逆于心”所能尽概,归根究底,较深的原因如玥倒是隐隐猜出几分。说实话,每次如玥与他相见,总不由自主地舒畅放松,久而久之,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温情脉脉的相处,相见恨晚的相知,但她心里永远有一根细细的红绳紧紧地吊着——这个人身上潜藏着危险,不仅是因为他家族深陷党争,而是他自己好像也已然融入了某一场谲诡里——这根红绳在无数次绊住了他的脚,他即将踏进她心里的那只脚。  芸芸众生里,如玥只求做一粒最不起眼的尘埃,明哲保身。因此,如玥只扶了扶鬓边一枚步摇紫金璎珞的长步摇,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看到那步摇,云竹忍不住笑着说:“而且这位小高大人忒识情趣,就好像知道咱们典当了大半身家头面似的,每回来都给姑娘带些首饰,崔宝阁的点翠、如意馆的步摇,实在是及时雨!”  听了这话,如玥更是真正笑了开来,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带上揶揄的意味,她正要张嘴说:“他可不是知道我缺头面首饰吗”,却有一个丫头直不楞登地闯进来,打断了主仆俩的对话。  云竹正要尖起嗓子呵斥,小丫头却带着哭腔叫求道:“如玥姑娘,我知道您人好心善,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姑娘罢!”  下了两层走马楼,穿过一个雕花石母的隔断,由西面的抄手回廊经过当中的庭院,再推开一扇红漆斑驳的木门,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跨院,走进南厢下一间芜房,如玥站到里屋的一张牙床边。床上躺着的一个气若游丝的女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湖君。  在这间几乎和外头一样冰冷的屋子里,湖君却烧得像炭火一样滚烫,满脸通红,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唇上干得死皮起了一层叠着一层,张着嘴艰难地呼吸,像一条被扔在干地上的失水活鱼。  大约是秦三娘眼瞧着湖君久病不愈的势头,为了给宜朱腾地方,秦三娘就将她挪到后院的南厢去养着,拨了两个小丫头并湖君自个儿的贴身丫鬟去侍奉。日久天长的,掌班秦三娘只把一颗心都扑在红得发紫的宜朱身上,顺带也盘算着怎么把如玥的初夜卖个好价钱,这么两着,也就撩开手不理湖君的事儿了。然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连掌班都不再理会的过气倌人,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愿意跟着,到现在,也就是湖君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大丫鬟秋意还忠心耿耿得在南厢伺候着。  “……从这个月起,我们院里就彻底断了医药和炭火,院门上还有人拦着不让我们出去。饭菜也是一天两顿,不是冷的就是馊的。我们姑娘本就病着,这可怎么熬得下去,连着高烧三四天了,今天早上连米汤也喂不进去,怎么叫都不应人,我是真的慌了,才捉了每天负责送饭的小珍,她说……她说,”坐在床边的秋意拿袖子狠狠抹了把泪,“她虽说的隐晦,但我也听出来了——是有人故意为难我们姑娘,想取她的性命呢。”  如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这两个月,她也偶尔听说了点风声:大约是有几次文人名士的聚会上,“新魁首”宜朱受邀出席,但她从小到大只在歌舞上擅长,肚里从来也没几两墨水。所以当才子们斗酒联诗、传花接句的时候,宜朱免不了当众出了丑,这时便有人提起“前花魁”湖君来。湖君才气纵横,在诗会酒令里想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而这一点,宜朱当真是拍马儿也撵不上的。  如玥听说了这些,也只是付之一哂,并不如何往心里去。但随着秋意断断续续的哭诉,她才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原来如玥没有料到的是,宜朱现在风头正盛、心高气傲,怎么肯被人比下一头?妒火中烧下,她下了□□要逼死湖君、断药断炭,整个雨花楼的下人都得了宜朱的暗话:“要是有谁敢替湖君出头,就是摆明了和我秦宜朱过不去!”秦三娘身为掌班,满楼上下怎么会有风吹草动逃得过她的法眼。可正当她风风火火要去请大夫,宜朱却一把将秦三娘拽进屋里,母女两人关起门来戚戚促促讲了好久的悄悄话,等到打开房门,秦三娘就当没听说过湖君病重的消息,继续回前院张罗新给宜朱置办的全套花梨家俬去了。  花魁发难,掌班坐视,底下人见风使舵、看菜端饭碟,竟然真的硬生生把湖君拖到大病汹汹的境地。  人情冷暖,竟残酷至此,怎不令人唏嘘?  如玥重重叹了一声,怒问秋意:“你家姑娘都病成这样了,既然旁人不理不睬,你为何不早些通报与我!”  秋意抹着眼泪道:“玥姐儿,我知道我们姑娘从前也没特意照拂过您,反而……反而与您有些龃龉。所以此番大难临头,我也从没想过求您救命。只是今天我死命缠着送饭的小珍,她同我说,‘如玥姑娘虽然看着是个万事不经心的,但其实心地最是良善’,所以我好容易药倒了那两个看门的跑出来找您……”  满院子里的姑娘数过来,如玥只与湖君关系最冷,一年到头也讲不到两句话,湖君缠绵病榻半年之久,如玥也只同众姑娘一道去看过她两回,算是尽了面子上的本分,其余再多,也就没有了。  想到这里,如玥摇头苦笑道:“多年前一点过节而已,就算我俩平素情分不过尔尔,却也不至于叫我恨到枉顾人命的地步!”  云竹张嘴相劝些什么,末了也把话吞了下去:自家姑娘连素不相识的灾民都要上赶着去捐钱布施,何况是即将死在眼前的同楼姐妹……这爱管闲事儿的毛病如何改得了?于是她也不劝阻,只问道:“姑娘可是要叫人拿了名帖去请大夫?”  如玥走到床边仔细看看了湖君,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再翻了一下她的眼睑,眼珠略微往上翻,如玥当机立断:“来不及了!外头恁大的雪,等你一来一回地去叫,简直瞎耽误工夫,先不说坐馆的人要是不在你得再跑别家,就是人家推三阻四慢慢悠悠的咱们这儿也吃不住!”如玥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着,一边吩咐道,“云竹,你回屋,从我床底下那只匣子里摸出老山参来,切了片儿拿过来给湖君姑娘含着!云竹,你立刻传话到二门,就说我要出门子,叫他们现在就套车来!”  云竹急急道:“那我找小张去套车,他嘴巴严,保管从去到回没一个字抖搂出去!”  当如玥与秋意两人一手一个胳膊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湖君架着挪到二门时,小张早就套好了车在二门候着了,迎头就问:“玥姐儿,咱们该上哪家医馆?”  如玥立在雪地里想了一会儿,她从小到大身体健康,基本上没与医馆打过什么交道,倒是突然记起之前高瞿曾同她说过,城南仁和医馆的坐馆大夫医术精良,她也来不及多想,就手脚并用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对小张说:“城南仁和医馆。”    马车一路疾行,道路两边都是扫起来的积雪,路上雪花飘舞、行人萧索,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过片刻之间,就停在城南帽耳街的一家医馆门口。小张跳下车辕去叫门,叫了四五声、把门都给拍晃了,才有一个圆脸小学徒怯生生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道:“我们掌柜的现在有病人在里头,撂不开手,甭管谁家叫的帖子,都往别处去另寻医道。”说完就关上了大门,任凭小张再怎么叫门也不开。  如玥看了看旁边躺着的湖君,此时已经浑身抽搐,连参片儿都快吊不住了,她心下一着急,就不管不顾地撩开帘子,一把跳下车,亲自奋力去拍门,急急叫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姐姐眼看着一时三刻就要断气,只求大夫菩萨心肠、大发慈悲,先给我姐姐保住命要紧!开门哪!”  叫了半天也是无用,如玥一个心头火起,一脚就往那头紧闭的护窗木门踢了上去。但是一瞬间过后,她就为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感到前所未有的深深悔意——“嘎吱”一声,门开了,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开门的也不是之前那个圆脸的小学徒,而是另一副熟悉面孔:高瞿身边最贴身的亲随,郑东河。  之前如玥见过郑东河许多次,每次他跟着高瞿过来,都是沉默寡言,被让到偏房喝茶或吃点心,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到如玥房前来敲门,从不多话也从无错漏,是个很稳妥温和的亲随。可是现在的郑东河,衣服上到处都是刀剑划出来的破口子,脸上还溅着几滴来不及擦去的鲜血,鹰目隼视,声如寒冰:“进来吧。”  如玥愣了一下,讪讪地笑了两声,步子也慢慢往后退:“呵呵,原来是也无甚要紧事,既然贵馆忙着,我们就不多叨扰了,这就先走了。”  郑东河依旧面无表情,手脚却迅疾如闪电,一把抓住如玥的袖子就将人拽了进去,然后半敞着门,依旧冰冷地对其余人说:“门外头的,不是说十万火急了吗?还不赶紧进来?!”  小张和车里的秋意面面相觑,再看看那个脸色如刀锋一样犀利的男人,怎敢不从命,连忙一个将车里的病娘子连搀带抱地挪进屋,另一个快手快脚地卸好马车系上马,然后两人将褐红大门往里一带,就再无人知道这家紧闭门户的医馆里,究竟发生着什么。  门内,一切都是黑色的未知。  门外,北风如刀,正呼啸着一次次撞到紧闭的大门上,企图撞开某个蛰隐的秘密。  门前的车辙也很快被积雪掩盖,一同掩盖的,是如玥所有明哲保身的企图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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