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勇小声而兴奋地道:“老许,你说大人这是决定振作起来了吗。” 许冲望着嵇长风远去的身影:“这事儿有谱。” 胡勇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哎,大人是看到我们请了外援,被刺激了一把?” 许冲凑近了掩唇道:“你分析地有道理。” 两位差爷,你们压低过的音量其实并不低……言行月兜袖而立,无奈地提醒:“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拜见那位无头尸身?” 胡勇挠挠头:“哈哈,这边请,这边请。” 三人终于提步上路,相比于方才的沉重,胡勇与许冲心中轻快踏实了不少。 言行月跟随二人来到一处凉棚,凉棚之下有一隆起的草席。许冲站定,道:“言姑娘,请。” 言行月来到尸体身前,心脏砰砰砰打起鼓来。她到此刻才反应过来那若有似无地一丝胆怯惶惑,要知道在十七年的公主生涯中,她是连死鱼死鸟都没见过的。如今冷不丁要接触一具死尸,真是…… 真是令人泪目的成长啊。言行月暗暗感概,挽起衣袖:“劳烦许差爷将草席掀起来吧。” “好嘞。”许冲当即扯开一角。 “慢、慢着。”言行月吞了吞口水,“将草席掀到颈部,不必完全扯下。” 许冲立马反应过来:“言姑娘量力而行。” 言行月默默点头,蹲下身子伸出双手,不看女尸脖颈以上的位置,细细地查看起来。 胡勇与许冲大气不敢喘,脸色凝重地静观少女无言地动作。 片刻后,言行月站起身来。 胡勇问道:“言姑娘有何发现?” 言行月神情冷凝:“女尸身上的衣物,你们帮忙穿上的?” 许冲瞪大眼睛:“言姑娘果然神机妙算!” 言行月闭了闭眼睛:“这女尸发现之时,是否全身□□,不着一物?” “对对对!”胡勇兴奋地击掌,“言姑娘请继续说。” 言行月摊手:“没了。” “没了?!”胡勇和许冲叫道,大失所望。 言行月苦笑。没有随身携带的衣物配饰,便无法探查相关情景;即便她碰触到对方肌肤,然而死人也是不会有心里活动的。 胡勇单手叉腰,来回踱步:“这是遇到疑难杂案了呀,竟连言姑娘的妙算也不能堪破……” 许冲拧眉:“这可如何是好,仵作不在连死亡时间都不能确定……言姑娘,你有没有更加高深精妙的手段?需不需要拿个罗盘?画个方阵?” 言行月:“……”请不要把我想得那样神奇好吗。 两名八尺大汉殷殷切切地望着自己,言行月倍感压力,沉吟道:“若去到案发地点,或许会有所发现。” 胡勇一拳砸进手掌心:“此事容易得很!” “胡勇许冲,备车。” 不远处又响起了那道沉悦嗓音,言行月回眸望去,便见县令大人立身于垂花拱门,墨发高束,飒爽英勃。 胡勇眼睛一亮,叫道:“大人,您这身派头太有劲儿,真他娘的帅!” 嵇长风眼睛一眯。 许冲绷直了身子:“大人,我们马上去备车!” 胡勇还要说什么,被许冲急急地拉走了。 言行月也想一齐前去备车,这位七品县令身上有种十分熟悉的,专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总是给她捉摸不透的感觉,看到他的眼睛便发怵地很。 “过来。”嵇长风悠悠道。 言行月心中一凛,垂眸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男子一臂之离。 视线中是一双黑色云头靴,玄色袍角随着微风轻轻飞扬,玄红束腰垂下一端……虽说是与先前两次一样的打扮,言行月直觉他换了一身簇新衣裳,鼻尖嗅到隐隐约约的皂角清香……唔,他似乎还洗了澡。 “你又在发呆?”嵇长风轻笑。 言行月一个激灵:“民女不敢。” “怕什么,发呆又不犯法。” 但是会对您不敬啊……言行月干笑:“不知大人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嵇长风道:“带你去侧门,坐车。” 言行月应了声,提步跟在知县身后。 男子的步伐并不快,言行月跟得不吃力。沿途是新路线与新风景,走着走着,她渐渐开始遛神儿……等等、方才那知县问她‘又在发呆’?言行月摸了摸下颌,他为何说了一个‘又’字? 前方的脚步一顿,言行月霎时间也停了下来,不明道:“大人?” 嵇长风负手旋身,慢慢地道:“我不喜欢别人走在身后。” 言行月一怔:“抱歉。”她行至嵇长风身边,抬眸示意:可否? 嵇长风这才迈动贵脚,一路无话地出了县衙。门口已有深木色的气派马车停立。 胡勇与许冲从马车上跳下来,朗声笑道:“大人,言姑娘,请。” 两匹枣红色马驹神气十足,车厢瞧着也十分宽大,乘坐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言行月待嵇长风上去之后,双眸一扫,没有寻到踏镫,便只得提起裙摆,抬脚向上爬。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嵇长风面容隐在帘后,清冷沉悦的声音传到耳边:“来。” 言行月犹豫了一秒,轻轻搭在那只手上,手掌蓦地一紧,尚未反应过来时已被男子稳稳地提了上去。 没有。言行月背靠车厢,将微凉的手指拢在衣袖中。她仍是看不到嵇长风的想法。 胡许二人跳上车,扬声道:“坐稳咯——驾!” 车轮骨碌碌地转动起来,胡勇与许冲一路嬉笑聊天,相比起车外的热闹,车厢里则是浓稠的沉默。 嵇长风手肘支在几案上,悠闲地托腮。言行月偷偷瞄了他几眼,心中纳闷:这会儿又不像被情爱重创过的样子了,完全是个富闲的老爷嘛。洗个澡就能摆脱阴影?爱情真是神奇呐…… 在她第三次偷看知县老爷时,嵇长风恰巧也望了过来;“你……” “我没有要偷看大人的意思。”言行月肃然道。 “你是不是没洗手?”嵇长风墨眉微蹙,“在摸了尸体之后。” 言行月浑身一僵。 “啧。”嵇长风摇头,俊美无铸的脸上透出几分嫌弃。 言行月尴尬极了,臊眉耷眼地往外侧挪了挪,暗暗祈祷请让时间流逝地快些吧。 嵇长风心情似乎更好了一些,懒懒地倚着车窗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许冲喊道:“大人,言姑娘,咱们到了。” 言行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暗忖,终于到了,这一路如同一年般漫长。 嵇长风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下车后仍将手递了过来。 言行月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必了,我没有……洗手。” 嵇长风不动:“哦,我也是。” 左右都是脏了,也不在乎更脏一些。言行月秒懂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由他扶了下来。 胡勇道:“言姑娘,尸体是在这棵大柳树下被人发现的。” 言行月颔首:“请三位不要靠近,在马车周围等待吧。” 嵇长风双手环臂靠向马车,扬了扬下颌,示意她自主行动。 言行月来到柳树下,将四周的石子、沙土、凋零的柳叶细细摩挲了一遍,细白的手指很快染上一层灰土。 胡勇道:“言姑娘占卜的手法真是非同寻常。” 许冲颔首道:“想来是隐世的学问吧,自成一家那种。” 嵇长风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女,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什么。 言行月将信息筛选了一遍:“当天有一人与女子同行,二人同乘一匹快马。” 许冲思索道:“那这人便是最关键的线索了,不排除是凶手的可能。” 嵇长风道:“此人去了何处?” 言行月抬手一指左前方的偏僻小路:“从这条道上,逃走了。” “逃?”嵇长风咬住这个字。 言行月拢了拢衣袖,垂眸颔首。她看到一名男子驾马离去的身影,神色惊慌不已,定是逃了。 嵇长风歪了歪头:“上车。” 四人再次上车,沿着小路一路追寻而去,待到分岔口时言行月便下车察看,很快来到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之上。不远处有一两层驿站小楼,周围草木扶疏,颇有意趣。 嵇长风笑道:“他在此处落脚?” 言行月道:“不错。” 胡勇与许冲当先开路,二人身着玫红差服,驿站大堂的百姓见了惊疑好奇。 店小二踌踟蹰上前:“几位大人,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宿?” 胡勇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柜台处一华服老头儿应道:“小的就是本店掌柜,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言行月道:“前夜子时,可曾有一弱冠男子前来投宿。身着墨绿衣衫,背一包裹,行色匆匆。” 掌柜咽了咽口水:“是有这么一人……那位客官包了三天的上房。他他他与本店没有任何瓜葛。” 许冲道:“此人包了哪间房?” 言行月随意摩挲着柜台一角,不待掌柜回答,便道:“可是西三间?” 掌柜目露惊疑:“不、不错。” 言行月轻笑:“走吧,上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