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月深深地望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翻身上马,细白的手指握紧褐色缰绳:“大人,您对我的能力,似乎有什么揣测或看法?” 嵇长风也坐于马背上,似笑非笑地道:“言姑娘多虑了。” 他不想说,言行月也没法撬开他的嘴。二人各驱一匹马,自村中溜溜达达向大路驶去。 辰末巳初,青岩村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晨光中,村民扛着锄头前往田地劳作,半大的小童驱赶着羊群到山脚吃草,离开村里一段距离了,咩咩之声仍能听到。 “大人,今天只有我们去陆员外家?胡大哥和许大哥呢。” “他们二人在县衙值差。” “哦。”言行月想了想,又问,“那,大人不另调几位副衙前来相助?” 嵇长风道:“并不是疑难的案子,我们二人足够了。” 言行月默了一默。她考虑的不是查案难易,而是抓捕犯人时需要些专业人手。看嵇长风老神在在的模样,言行月将想法咽了回去。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凤鸣镇与乌啼镇交汇的路口,笔直的小路人迹罕见,清瘦的槐树落寞地站作两排,四宇清净,耳畔唯有马蹄哒哒与道旁风穿密林的呜呜声。 嵇长风悬缰勒马,若有所思地道:“赵青青被人残忍杀害之后,身上也不着寸缕,我一直在想凶手为何要将她衣物扯下……” 言行月道:“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凶犯试图遮掩女子身份。” 嵇长风道:“可,尸亲一旦去县衙报案,赵青青的身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并且,这条道路毫无遮蔽,犯人若动手毁衣极容易暴露……”言行月沉吟道,突然间眼睛一亮:“是了,我只在这里发现了与赵青青一同夜奔的男子踪迹,杀人凶手的线索却没有察觉。这样说来,凶杀现场另有他处!” 嵇长风调转马头:“不会远的,在这附近查探吧。” 距离凶案发生已经过去三天了,周遭的线索都已被重新覆盖,言行月摸了一手的灰土,半缕线索也没有发现,悻悻地暗自叹息。 嵇长风摸出一只扁嘴暗纹银质酒壶:“净手吗。” 言行月歪了歪头,目露狐疑。 嵇长风淡淡道:“出门前盛了些清水,现下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言行月眼珠子转了转:“大人如今不需要借酒消愁?” 嵇长风二话不说将酒壶收回去:“看来言姑娘习惯两手脏兮兮的状态了……” 言行月眨眼道:“我说笑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涓细水流的冲洗之下,染灰的双手很快又恢复了洁净。言行月掏出帕子,忖惑着,这位知县老爷真是奇怪,平日里架子端得足足的,可又能毫不在意地蹲在路旁为一村女倒水净手…… 嵇长风望进前方苍翠树林:“只剩那一处了……进去瞧瞧。” 言行月颔首。 此片树林名唤‘黑郊林’,就地域而论已在凤鸣镇范围内。黑郊林之中大小水潭星罗棋布,水榕参天,盘根错节。茂密的枝叶将阳光尽数阻挡,零星的光斑自间缝中筛落而下,映在二人身上,走动间流转不歇。 言行月栖身马上,掩了掩衣襟,心想,‘黑郊林’之名不知何人所起,真是再贴切不过了。甫一进入,整个视野都是昏暗的,恍若跌入深沉梦魇,冷凉的湿意也浸透了皮肤。 嵇长风看了她一眼:“冷吗。” 言行月客气道:“还好,大人不必挂心。” 嵇长风哼笑:“冷的话便忍一忍。” “……明白。” 因地面湿泞,行走的话多有不便,更怕遇到蟒蛇毒虫。言行月没有下马探查,只是随着嵇长风在林中转寻。阴冷昏暗的环境催生出无尽森然寒意,言行月心头升起些许不适,却也不愿开口抱怨,只是在不知不觉间驱马凑近了嵇长风。 长风穿林,深绿色的宽大树叶簌簌晃动,空气中带起一阵泥土腥气,言行月抬袖掩了掩口鼻。 嵇长风倏然勒马,长臂一伸,捏住言行月的脖颈按向马背。言行月一声惊呼尚未发出,便感觉到有什么尖刺的事物擦着她发顶飞了过去! 寒铁箭头聚了一丝微芒,尖利的竹箭嗖然之际被他夹在了指尖!嵇长风双眸眯起,手腕翻转,竹箭调转方向,沿着原路刷地飞射而出! 林间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拨动枝叶的奚簌乱声。 言行月愣愣地抬起脑袋:“有人跟踪我们?” “嗯,那人已经中箭。”嵇长风说罢,单手扣住言行月细软的腰肢,毫无预兆地将人拎到身前。 言行月张了张嘴,嵇长风截住她的话:“黑郊林凶险莫测,你我共乘一骑,我能更好的护你周全。” 言行月奇怪地瞥他一眼,道:“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啊,大人不必解释得如此详细。” “……”嵇长风抿了抿嘴,一扯缰绳,“驾!” 二人纵马狂奔,身.下骏马纵然脚力不凡,然而泥泞的湿地还是影响了奔跑速度。歹人被嵇长风反手一箭击中,殷红的鲜血沿路滴落在褐色虬枝上,醒目非常。嵇长风御马奔追,渐渐与前人拉近了距离。 言行月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大人,那歹人说不定还有同伙,我们或许可以叫差衙前来……?” 嵇长风自然觉察出她的担忧:“我在,莫怕。” 他没有多说别的话语,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的,言行月却奇异般的被安抚了,砰砰乱跳的心脏也渐渐镇定。 马蹄一跃,掠过一方水潭,沿途血迹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言行月道:“我下去看看。” 嵇长风道:“一起罢。” 言行月踩进湿软的泥地里,挽袖一一探向周遭树根草丛。其间惊动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青蛙,若不是嵇长风眼疾手快地拎开她,青蛙想必已经跳到了她的脸上。 “朝、朝这个方向逃去了。”言行月被青蛙骇得心有余悸。 嵇长风叹道:“上马吧。接下来由我来寻,你不要乱摸。” 言行月稳了稳心神,不服道:“我怎地是乱摸?” 嵇长风淡淡道:“毫无目标地摸一通,不是乱摸是什么。”他扯着缰绳,马蹄再次哒哒地迈动了:“还有,你到了陆亨通家,更是不要伸手了。” 言行月小声嘟囔:“大人,不瞒你说,我这推算的方法恰恰需要摸来摸去。” 嵇长风嗤笑:“本官不是瞎子,看得出来。” 言行月道:“既如此,我若不伸手,怎么来帮大人查案呢?” 嵇长风不语,言行月感觉腰间手臂收得紧了些,她便知道是自己聒噪了,遂闭口不再言。 ……你不需要查案,你只要,自在悦然地站在我身边。 嵇长风将视线从少女鸦密的发顶转到昏暗林间,行了片刻,挑眉道:“想不到这种地方,也会有人家居住。” 一座简单的茅草屋出现在不远的前方。 二人翻身下马,提步来到茅屋前。一个身着枣色衣裳的中年女子正坐在马扎上,弯腰编竹筐。 嵇长风微笑上前:“这位婶子,打扰了,我们可否打听一点事情。” 枣衣妇人站起来,拘谨的将手在裙裾上抹了抹:“哎,你问吧。” 嵇长风道:“我观这黑郊林环境恶劣,婶子为何选了此地居住?” 枣衣妇人道:“黑郊林虽说住得不舒服,但盛产极为珍惜的黑骏菇,这个月份眼瞧着就成熟了,所以搬过来暂住些时日。” 嵇长风点头:“黑郊林中还有别的人家?” 枣衣妇人赧然地笑了笑:“没有了,这地方又冷又湿的,蛇虫也多,旁人不想受这个苦。” 言行月道:“妇人一人住在此处太过辛苦,婶子的家人定也一道陪同了吧。” 枣衣妇人道:“可不是,教我一个人在这儿住我是不敢的。还好我男人也在。” “阿英——是谁来了?” 一名灰衣男人慢慢地从屋内走出。言行月看他生得矮小佝偻,相比之下脑袋就大了许多,显得与身型有些不成正比。 “路过的客人。”枣衣妇女答道。 灰衣男人笑道:“黑郊林可是周围人都避之不及的鬼地方,二位怎会生出兴趣跑进来?” 言行月拢了拢衣袖:“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追寻一名凶徒而来的。” 对面二人脸色大变:“凶徒?” 嵇长风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不错。” 言行月微笑道:“二位可曾见到过可疑之人?” 灰衣男人摆手:“我和我婆娘在这儿住了小半个月啦,除了你们,还没遇见过第五个人呐。” 枣衣妇人紧张道:“姑娘,你说林子里进了凶徒……那、那该怎么办!” 嵇长风安抚道:“既然黑郊林中没有别的人家,那凶徒一定也只是路过了此处,现下极有可能逃出去了。” 枣衣妇人舒了口气:“那就好,真是怪吓人的。” 言行月拍了拍她的手:“婶子如果看到可疑的地方,尽可去县衙报案。” 夫妇两人反应过来:“你们是县衙的人?” 言行月应了声。 灰衣男人忙点头:“我们会多加留意。” 嵇长风扫眸环视,随口道:“你是做杂耍生意的?” 男人愣了愣,顺着嵇长风的视线看到了墙边套环等道具,叹息道:“几年前的营生,如今年纪大了,一身的伤病,只能退回家种地耕田。” 嵇长风笑着寒暄了几句,最后道了谢,便与言行月返回。 临走之前,言行月听到茅屋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吱吱杂音。 灰衣男人也听见了,无奈的笑了笑:“家里拴了只小猕猴,不放它出来,正闹脾气呢。” …… 言行月坐在马上,回眸望去,茅草屋已消失在视野中了。 嵇长风慢悠悠地道:“言姑娘有何发现?” 言行月蹙眉道:“我握了握那妇人的手,她没有撒谎,之前确实没有可疑之人经过……至于那灰衣男人,以他的身型衣着,也不是方才在林间偷袭我们的人……大人有何发现?” 嵇长风冷笑:“那二人,都撒了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