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五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迈进赌坊。八年间已将甜水镇大大小小的赌坊晃了个遍，不同种类的玩法早就摸了个门儿清。人人只当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殊不知钱五对赌术一途也是花了心思认真钻研，加之日复一日的实践磨练，早就赢多输少。他一日赚的钱有时能抵得上寻常百姓一月的花销。　　　　他可是将赌博当成事业来做的。　　　　长期浸淫赌坊之中，钱五几乎认得甜水镇的所有赌徒。这其中自然包括白家小少爷，白九了。　　　　白九此名并不是白少爷的诨号，是切切实实写在户籍上的名字。而白九前面也并没有八个兄弟。据说白康健早年请人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他亲缘单薄，父母早亡，得子不易。果不其然，白康健年近五十才得一爱子，自然眼珠子似的宝贝着。白九幼年时体弱多病，几次险些被无常勾了魂去，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小命。遍访名医无果，白老爷转而求佛问道，几经辗转，寻到了法华寺住持慧通大师门前。慧通大师仁慈心善，将奄奄一息的白少爷抱去寺庙养了六年，又改了俗家名姓。说来也奇怪，白九身体果真渐渐好转起来。　　　　白九八岁时，慧通大师圆寂，白康健为法华寺塑了一座金佛，将儿子接了回来。　　　　白康健多年未见亲儿，自然千依百顺，万般溺爱。加之白九年幼，定力不足，甫一接触花花世界，便一发不可收拾，所读的佛经都喂了狗。什么邪乎玩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住。　　　　白九喜欢玩，更喜欢研究怎么玩，于是他玩一行精通一行。钱五已经许久未在金银赌坊遇到白九了，赌博早已不能带给他什么刺激。白九如果来，那么，大约是近日里玩得累的，靠摇摇骰子修身养性。　　　　现在，整个赌厅中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嘶嚎，灯火毕剥之声清晰可闻，所有的赌徒努力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正中央的二人。　　　　有人压低嗓门道:“九爷竟然选了比大小？怎么不来点刺激的？”　　　　“官服都赌上了，还不刺激呢？”　　　　“这县太爷要出丑啊，从来只有九爷想不想赢，没有他能不能赢。”　　　　“嘿，今儿这趟真来值了！”　　　　“嘘——开始了开始了！”　　　　几人皆屏息凝神，张望而去。　　　　白九一手托着烟杆儿，一手摇着博具，两粒六面骰子在木制博具中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铛啷——铛铛啷——”　　　　言行月歪了歪头，发觉白九手中的骰子摇出一种极有韵律的动响，仿佛在黑暗密封的博具中苏醒了过来，晃动出某种神秘的轨迹。　　　　言行月侧目瞄一眼嵇长风，发现他随手晃了两下便将博具搁在了桌上，看样子竟打算开了。　　　　“怎么，想玩？”嵇长风偏头笑道。　　　　“唔……是有些许好奇。”言行月眨眨眼睛。　　　　嵇长风将博具移到她面前，道：“赶巧儿今日有机会，试试吧。”　　　　言行月摆手，道：“大人您别逗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嵇长风道：“怕什么，不是三局两胜吗。况且，这把你也不一定会输。”　　　　对面的白九悠悠吐出一串烟圈，懒洋洋地道：“姑娘大胆摇便是，束手束脚难免委屈了自己。”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儿上，言行月不再推辞，两手抱住博具上下摇了三次。白九一只耳朵好似动了一下，玫瑰色的菱唇溢出一丝轻笑，继而将已经静放的博具慢慢地转了一圈。　　　　言行月升起几分小紧张，道：“我开了。”　　　　整个金银赌坊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言行月掀起盒盖，懵道：“两、两个六？！”　　　　许冲大喝道：“好！！”　　　　全场哗然——　　　　“卧槽牛逼！！”有赌徒兴奋地大吼。　　　　“开出了什么牌？？”　　　　“天牌！”　　　　“一上来就这么猛？！这小娘深藏不露哇！”　　　　“天牌又如何？瞧着吧，九爷不会输的。”　　　　……　　　　嵇长风笑道：“厉害啊言姑娘。”　　　　“……运气好。”　　　　言行月心中一面兴奋，一面发虚。平生第一次摇骰子，竟摇出了最大点数，难道自己真有做赌王的天赋？无论如何，这一把不会输便是了。　　　　白九笑吟吟地瞧着对面暗自兴奋的少女，用细长的暖玉烟嘴挠挠鬓角，道：“恭喜姑娘。在下也开了。”　　　　他将盒盖拨到一边，两粒六点骰子现出身影。　　　　“又是天牌！！”　　　　“有什么好惊讶的，九爷开天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老子知道啊，叫几声助助兴不成？！”　　　　言行月面容平静，道：“第二局还是由我来？”　　　　嵇长风道：“随你心意便好。”　　　　言行月挑眉，道：“那，我便客气啦。”终于知道为何明知赌博无益，可还是会源源不断地引人驻足，其中的惊险刺激果真极易令人上瘾。　　　　言行月将博具凌空摇了几息，果断打开：一枚四点，一枚六点。　　　　“不错嘛，花十。”　　　　“跟你赌是不错，和九爷赌除了天牌都是个输！”　　　　……　　　　“姑娘莫丧气，花十也不错呢。”白九将博具再次摇了一圈，掀开，一枚四点，一枚六点。他缓缓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我和你一样。”　　　　人群一静，转而爆出轰然议论。　　　　言行月无奈地叹口气，再蠢的人也看得出来，对面的男子故意让着自己，两轮都摇出一样的点数，打成平局。人家这是在陪她玩儿呢。　　　　“大人，接下来看您了。”言行月鼓着脸颊道。　　　　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声音也蔫蔫软软的，嵇长风心中好笑，柔声道：“你若喜欢，结案后寻个日子带你出来玩。”　　　　言行月心里不禁一甜，弯了弯眼睛，道：“这是小事啊，大人保住官服要紧。”　　　　嵇长风轻笑：“我若丢了官服，望言姑娘看在昔日共事情分上能赏口饭吃。”　　　　言行月斜眼儿瞧他。当她傻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嵇长风家底丰厚，许冲不是说他还有七八座宅院吗，靠着卖房也能逍遥到老了。　　　　“喂——”白九拿烟杆敲了敲桌子，道，“聊上了啊二位？第三局可以开始了吗。”　　　　嵇长风抄过博具，擦着桌子转了个圈，言行月是整个大厅中离他最近的人，竟然没有捕捉到一丝声音。　　　　白九脸色倏地一沉。　　　　盒盖打开的瞬间，金银赌坊陷入了死寂。　　　　“卧槽怎么没人说话，多少点啊，老子看不清……”有人压低嗓子道。　　　　“……兄弟们吱声。”那人继续道。　　　　“……四十二点。”　　　　“操，啥？”　　　　“四十二点！”　　　　“你他娘喝高了，两个骰子怎么出了四十二点。”　　　　钱五转过头，低声道：“他没说错，那个县太爷开出的骰子全是碎片，每一枚的点数全都震裂了朝上摆着。一共四十二点！”　　　　“……操了，牛逼。”　　　　白九猛地吸了几口烟，整个人浸泡在浓烈的苏合香气中，冷笑道：“嵇兄好俊的功夫。”　　　　许冲大笑，道：“白九，你若不老实，大……嵇兄的这手功夫就在你身上试试。”　　　　嵇长风微笑道：“老许开玩笑呢，白少爷不开牌？”　　　　他还开个屁！白九呼呼地喷出几口烟，斜睨道：“九爷愿赌服输，什么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