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上的时候,加油站灯火通明——夸张了,就是稍微有点儿光,主要是人气旺。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就缓解了。 这个车队的头儿叫张雄亚,肌肉男,胳膊上的刺青完全覆盖原本肉色,他原想扣我们这辆车,后来就那啥,被成功地反打劫了。 夏洛克这次没敲断他们的腿,但是也把人打击得不行,完了扛着棍子邀功:“你看,我也不是不收留人的,我就收留他们了。” ——亲,收留和收编是两个概念! 车队有男有女,素质参差不齐,发哥跟张雄亚开了个小会,一会儿就有人开始动手清理周遭环境,例如那些腐烂的尸体都弄走,实在太难闻了!并派人地毯式巡查了一遍,其实是荒野,连棵树都没有,一眼望到底。 然后生火做饭。 发哥也生火做饭,他不在车上,就在车下,旁人全能看见他做的什么。 人人都往这边儿瞅,发哥得意,有一种拢不住的炫耀! 一个圆脸的姑娘走过来,问可不可以借我们的车洗个澡,我刚要说可以,发哥打眼一扫,她男票就跳起来,连拉带扯地将姑娘带走,边走边骂:“猪啊你,不长脑子!”姑娘委屈地小声辩解:“不是我,是蒋丽让我问的。” “所以说傻啊。”发哥煎着小牛排,笑眯眯地。 小牛排煎好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发哥去找张雄亚,过了一会儿弄来四个苹果,白瓷盘子盛着,歉疚:“没有西红柿了,那些东西真不经放。” 以后,新鲜的东西会越来越少。 我看着盘子,旁边有人看着我——是个小姑娘,四五岁,盯着我的小牛排和苹果。 发哥面皮一紧:“——你给她吃不如给我吃!” ——你看发哥有时候就是这么活泼动人! 拿起刀子一切三份儿,招手让小姑娘过来,叉给她一份儿,自己吃一块,另一块儿给发哥,发哥倒不好意思了,搓手:“就是说说,哪能真吃!”眼珠子却直勾勾的。 唉,都是无肉不欢的人! 到底是接过去,含在嘴里慢慢嚼,闭着眼享受,夸自己:“别的不说,我陈阿发的手艺!” ——貌似整个车队的人都用眼睛偷偷围观,飘起一层羡慕嫉妒恨。 小姑娘吃完牛排恋恋不舍,又看苹果。 我把苹果藏起来:“这可不行,这是哥哥的!” 发哥转过小姑娘的肩头:“已经赚到了小鸡崽,可不能这么贪吃,走,找你妈去!” 我揣着苹果上车。 夏洛克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不开心:“你就是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 “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骗人——苹果要削皮!” “已经洗过了。”这时候削皮,别人看到会削你的皮! “我就是不要吃皮——你可要对我好呀,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我对你不好,你把我扔了吧。”认命地拿起水果刀。 “哼!就知道你一直藏着这种坏心思,不过没有用的,咱们两个肯定是要死在一块儿的。” “为毛老说死?” “死了有永远,不死有变故。” 我:…… 削好苹果递给他:“喏。” 夏洛克不伸手:“你喂我呗,刚才捶他们捶得累。” ——我锤死你!表以为我看不到你打人打得欢快! 先拽他起来:“吃东西不要躺着,坐好。” 他反倒把我拽过去,布袋子一样软在我怀里:“坐好了,”张口“啊——” “你是雏鸟吗?”——鸟妈妈回来,拼命张大嘴啊啊叫着吃东西! 他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曾经做的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只小蜜蜂,满头大汗的找夏洛克,结果夏洛克变成了花海里的一朵花,还是只霸王花,哇哇大哭,拼命喊:“为真为真夏夏在这里!” 眼前的夏洛克拿起我的手到嘴边,就着咬一口苹果,边吃边含糊地说:“啾啾,额是一只小小小鸟儿,想肥却怎么肥都肥不高——就是因为吃的东西少,没抢过其它兄弟。” 再咬一口:“麻麻你要好好喂额,额长大后会给你捉虫子吃的。” 拍他的头:“住嘴吧你,老实吃你的苹果!” 吃完一个苹果就不再吃了。 我把苹果核苹果皮收好,推他:“要不要和我下去走走?” “表,我讨厌那些人,脏兮兮的,看人都不敢直起腰来。” ——你是说人家卑躬屈膝吗?人家也不想的!是你下手太黑! “那我自己出去转了?” 晕车已经让我产生阴影,有机会时刻都不想在车里呆。 “去吧去吧,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吧,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表瞎说,我转一会儿就回来。”亲亲他的脸,推开车门下去。 走到背光处,掏出那一小捧苹果皮,唉,给人看到可怎么—— “您这是要扔了?” 我吓了一跳,定睛才看到一个瘦瘦的女人。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张口。 她脸上堆笑,小心翼翼:“您要是不要了,就给我我吧——我们家有小孩儿,好长时间没得吃蔬菜水果,您也知道,小孩子正长身体——” “给您给您!”我慌忙将小袋子递给她,“皮是洗过的,干净的。” “谢谢谢谢!”瘦女人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鞠个躬才走了。 她走了好几分钟我还缓不过来,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羞愧感包围。 ——真的到这种地步了吗? 世道的改变对我的影响始终不大,我都不知道已经有这么严重! 还记得灾前某一阵子,夏洛克突然开始大量买东西,不停地有人往家里运,吃的居多,我问他这是干嘛,他指着网上的消息:“大家说末世要来了!” 当时我什么反应?我的反应是——夏夏这到底是遗传谁啊能这么傻! 结果——摊手,人就是容易自打嘴巴。 凭着那点儿开玩笑的物资,我们撑过将近大半个月,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去找吃的,我们都没有出去过,一直相信政~府宣传的,疫情可以被控制。 后来政~府撤了。 实在没吃的,才决定出来拼一拼。 然而,就像前面说的,也没吃到缺衣少食的苦,除了晕车。 到现在,该怎么说呢! 觉得发蒙,游魂一样。 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小季啊,别站在这儿,走,到屋子里去。” 小声问:“现在食物很紧张?” “嘿嘿,这话问得……”发哥含糊其辞。 “刚才——” “我看到了。” 低头,说不出话来。 发哥瞅我一眼:“有什么?不都是这样?世道好的时候,不照样有人总统套房喝酒有人路边乞讨?一样的。” 语音一转:低低的:“哎,你可小心点儿,我看有人打小夏的主意。” 垮肩膀。 “别不当回事啊——就那个蒋丽,那妞儿,啧啧,那脸蛋那身材那走路的那个扭……”,发哥扭了一下大腹便便的腰,“是个男的都受不住。” “她不是队长的女朋友吗?” “张雄亚?那个熊货!她说啥他做啥!也不是说他没脑子,只是脑子全都拴在女人裤腰带上了,你就看吧,早晚得折人手里!” ——我不看,我对这些没兴趣。 “她且盯着咱家夏呢,也是,夏长得吧,挺怪,还挺招人!” ——发哥您真的是大哥吗?您确定自己不是“我不当大哥好多年”?嘴这么碎! 发哥半开玩笑半认真:“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有啥说啥——咱们夏有本事,丧尸绕着他走,你说夏是不是打了什么疫苗?” 想象力真是丰富! 发哥看我不接茬,转了话题:“不过这车队不行,战斗力弱,上老下小,要是我那些兄弟还在……”发哥有些怅惘。 ——更加丧了! “哎哎哎,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别瞎想。” ——您就是有别的心思也正常! “另外,我可嘱咐你,别跟这些人走太近,你心太软了。” 点点头。 结果在门口碰见蒋丽,亲热地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