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实话。” “实话是早八百年没见过了。我当年觉得他就是个变态,说话做事都不像人,也不懂拍戏,纯粹是为了折腾我。” 姜晚君问:“哦?他怎么折腾你了?” 谢澄道:“这就不要提了吧?这又不是重点。” 其实这还真就是重点来着。 当年谢澄为什么会接这部戏? 当然是因为受了胡珏胡大导演的暴力逼迫啊! 想当初,她刚从火车上下来,还没理清是怎么回事呢,就让胡珏一把拽了,硬生生拉倒边上一角落里,跟她说:“我想拍戏,你来当我的女主角好不好?” 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笑,笑这人有病,“这位叔叔,我还有事呢,麻烦您手松一松行吗?我要回去找我妈。” 胡珏的脸色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摸着脸问她:“你叫我什么?叔叔?” 平心而论,胡珏那时候的长相并不老,乍一看就三十出头,长得还挺帅气。 但当时她才十五岁,又生长在一个经济落后、风气保守的小县城,一直觉得把人辈分抬高,那是尊重。所以她想不到胡珏会生气,还天真无邪地反问他:“不叫叔叔叫什么?总不能称呼您为弟弟吧?” 大约就是这句话,彻底把胡珏给惹火了。 他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竟在这一笑里生出微妙的变化,“你看我现在怎么样?能做你弟弟了吗?” 他他他……他居然在一瞬间变年轻了! 从三十来岁的大叔,变成了十五六的青涩少年! 这是白日见鬼了这! 谢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腿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你……你……你还是人吗?” 胡珏顺势蹲下来,问:“你说呢?” 她说? 她怎么说? 反正她见过的人里头,哪一个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她吓得说不出话,胡珏又凑近了她,仔仔细细打量她裸露在外的所有部位。 那感觉就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像看动物,还是关在笼子里,即将出售的那种。而胡珏就是那个挑剔的买家,生怕为她错付了一分钱。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胡珏才笑说:“不错,你挺好的。”然后拉她站起来,帮她拍一拍身后的灰尘,“来我戏里当女主角好不好?” 谢澄看一眼他,又看一眼缓缓开动的火车,急得眼泪都要掉了出来,“您能不能先放了我?我身上没钱,我要去找我妈。” 胡珏摸了摸她的头,道:“跟我拍戏,我给你钱。” 眼见火车将要开出站台,谢澄是真哭了,“我想找我妈。” 没有丝毫预兆,啪得一巴掌扇下来,打得她半边脸火辣辣的烧起来,眼泪都忘了要流。 “你说什么?”胡珏声音温柔。 “没,”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什么。”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一巴掌并不算可怕。 可怕的是,当她抬起头以后,却发现周遭所有人,都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就好像他们都看不见一样。 哪怕是到了今天,再回想起当年的种种,谢澄都免不了要被惊出一身冷汗。 更何况当年的她还那样小,又没什么见识,让胡珏这么一吓,当即蔫成了一块面团,搓圆捏扁都看人家的心情。 而这种经历要她怎么跟姜晚君开口? 说了也要有人肯信才行啊。 她心中委屈,脸上还不敢显露分毫。 幸好姜晚君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见她不肯细说,就把话题又转回到《春归》本身,“这片子的质量怎么样?你觉得它能火吗?” 谢澄问:“你的能火是什么标准?口碑票房双丰收?还是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算火?” 姜晚君道:“你跟我扯这个做什么?跟我比专业度?你自己拍的片子,你心里都还没点数吗?” 谢澄委屈巴巴的,“我又没见过成片,还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何止是没有数? 其实她连《春归》讲了个什么故事都不清楚! 毕竟胡珏不是正常人,甚至可能不是人,那他拍戏的手段,能和普通导演一样吗? 他拍戏,不要摄像机,不要服化道,总之现代剧组所需要的一切设备和人员,他通通都不需要。 他就拉着谢澄去了一个叫宝林的边陲小城,找到其中一栋看似普通的双层小洋楼,敲开大门,跟那主人说:“我要在这里把《春归》拍完。” 然后主人就给了他一个三百平左右的空白房间。 三百来平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装饰,除了一扇关闭后可以完美隐身的门,就只有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样的环境里,胡珏把她扒光了,给她口述场景和台词,然后要她演戏——这要是演的出来才有鬼了! 她当时就一初中生,书都没读几本,演戏更是从未接触过。 一上来就遇见胡珏这样走意识流的导演,不给衣服穿,不给实物场景,不给对手,就要她演出他心里的效果?真当她有读心术呢?能钻进他脑子里看一看他理想中的完美女主?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很快胡珏就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谢澄只是谢澄,不是他戏里那个倾国倾城的花魁,亦或者是他心中珍藏已久的某个倩影。 既然谢澄做不到,他又不愿意等,那就只有采取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让她亲身体验一下剧情。 怎么体验? 最开始的时候,胡珏是亲自上阵。就比如现在该女主哭了,那胡珏就动手打到她哭,要她哭多惨就多惨,不够惨继续打,打到觉得他够了为止。 但这种法子局限性很强,只能让她演出一些“浅薄的表面情绪”——这是洋楼主人跟胡珏说的原话。 而且胡珏有本事让她哭,让她发自内心的伤心难过,那高兴又要怎么办? 那时候她一睁开眼就想流泪,看见窗户就想跳楼,见了胡珏更觉生不如死。 高兴?那是上辈子的情绪,此生是和她无缘了。 她将要被逼疯,演戏更成奢望。 这时候洋楼主人出场了。 他自称常盈,是一个就职于名叫重生研究公司的普通推销员,平时工作就是帮他们公司新研究的大型全息拟真游戏找志愿者,当然是有偿的那种。 “如果你同意,完全可以让她进拟真舱试试。只要你把相关剧情设定好,她自然会给出令你满意的反应。” 胡珏问:“如果她的反应不能让我满意呢?” 其时常盈是一副架着黑框眼镜、斯文俊秀的小青年模样,在胡珏的逼问下,显得极为弱势,“那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胡珏微微一笑,“有,我要让她变成阿诡。” 阿诡不是《春归》女主角的名字,但应该是女主角原型的名字。 常盈道:“记忆灌输是违法的。” “但这里只是一个天堂光辉都照耀不到的偏僻小星球,而她又只是六十亿地球人中的普通一员,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可是你要借用到我公司里的仪器,我们瞒不过操作员。” 胡珏毫不在意,“那又怎么样?一群连地狱星系都不敢去的堕天者,还能前往天堂中心举报我吗?” 常盈犹豫一会儿,到底答应下来,“我可以帮你。但你在收集到足够的素材以后,必须即刻离开地球,也不能把她带走。” 胡珏道:“这么一个娇弱的小东西,送给我,我都没地方养。我后院里可都是些美丽又凶猛的异兽,没有给她的位置。” 常盈颔首:“行,那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她单独谈。” 胡珏眯起眼,“单独谈?”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常盈推了一推眼镜。 胡珏笑一笑,转头就出去了。 他一走,常盈就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块巨大的毛巾来,替她披上。 “你别怕。”她坐在地上,常盈也跟着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转开视线,“你知道什么是灌输记忆吗?” 没有了胡珏的逼迫,她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 常盈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笑一下,继续说下去:“就是把别人的记忆,塞到你的脑子里。然后你会拥有两份记忆,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谢澄,还是阿诡。简单点说,就是你会疯。” 她无动于衷。 “不过,你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加入我们公司,当我们游戏的专业测试员。因为胡珏只需要收集你在特定场景中的特定情绪反应,只能你在游戏中的表现让他满意,他是无所谓过程的。” 她张了张口,用嘶哑的嗓音问:“那你不是在骗他吗?” 常盈道:“他只要结果,我给了他满意的结果,又怎么能算欺骗呢?难道你不想摆脱他吗?难道你不想找到你母亲吗?” 她主动伸出手去抓常盈,“你知道我妈妈的下落吗?” 常盈承诺她,“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这个诱惑太大,大到她无法拒绝,就好像是在黑暗中沉溺已久的人,终于听闻了来自光明的消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