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下着大雨,临近无风带的海面上依旧燃烧着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在爆炸的第一瞬间就有几个浑身着火的人影尖叫着从船上跳进海里。 但仅仅是逃进海里并不代表着就能留下一条小命。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爆炸声和火光将加速海王类的觉醒,这里是已经超出断头岛海域的范围,没有了天然的保护屏障,相信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成为一场海王类的大型party。 大雨逐渐开始让人感到视线被遮蔽,缇娜上校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扯着喉咙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海王类群可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东西,斯摩格,我们应该——” “让船靠近爆炸的地方!”烟灰色头发的准将立刻打断了她的声音,他用比缇娜更大的声音和身边的棕毛说道,“告诉舵手不准停船。” 棕毛还没从刚刚得知的消息里找回自己的意识,他的嘴唇缺乏血色并且微微颤抖,目光无意识的看向自己家的准将,惊恐和愤怒说不出哪个更多,各类情绪混杂在年轻人的眼睛里。 “你疯啦斯摩格?!海王类群冲上来的时候,一定会率先攻击爆炸的有火光的地方,你要拖着整条船送死吗?”缇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她迅速后退转身,朝着掌舵的海军的方向走过去,“立刻调转航线去断头岛!” 如果能赶在海王类群上达海面之前驶进断头岛的海域内就再好不过了。 视线一直没有从爆炸点的火焰中收回的斯摩格倏然转过头来,暴雨带来的水珠将他整个人淋湿,显出几分冷冽:“我的少尉还在那艘船上,罗格镇支部的海军不会放弃自己的任何一个同伴。” 暴雨和不断持续的爆炸声里,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无比,以一个奇特的速度传递开来,让罗格镇支部的每一个人都从浑噩中猛然回神。 达斯琪率先动手,一把拉住了缇娜上校准备改变航向的一个部下,棕毛和其他几个分队的队长立刻举起了手里的枪,阻止试图反抗的家伙们。 “难道你还想对着缇娜的部下的脑袋上来几枪、戳几个窟窿吗?”粉色头发的上校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但并没有过于愤怒。 他们已经不是认识一两年的朋友了,从同期加入海军至今这么多年,缇娜对眼前这位烟灰色头发的准将的了解比其他人要多的多。尽管海军们都知道这位白猎人是不乐意听从本部命令的刺头,但缇娜却相信他对于海军的忠诚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是很矛盾的事情,斯摩格早在很多年前就对本部的一些做法不满,但他同时乐意为海军献上极高的忠诚和牺牲。这种矛盾让他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也或许是这种矛盾促使着他长久以来对塞西莉亚的纵容。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缇娜从不会担心他是否会伤害同是海军的其他人。 “本部把一帮海军害得葬身断头岛的时候,可没有提前问问他们这句话。”斯摩格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愤怒,但他却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话。 老实说,就连斯摩格自己也没有想到此刻的自己竟然还能清醒的思考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而不是被愤怒和恐惧支配。 这可能是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想象中塞西莉亚血淋淋的模样。 “放下船上预备的几艘救生船,”烟灰色头发的准将转过头去,和达斯琪等人说道,又转回来头看向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你带着你的兵去断头岛,我要带着我的部下留在海上”顿了顿,他又看向已经逐渐逼近的爆炸点,“塞西莉亚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 司法岛上多少枚炮弹都没能把她给炸死,阿尔巴拿的黄沙也没能把她掩埋——她千辛万苦,从遥远的海域穿过巨大的风浪才航行至今,那具年轻的躯体上也早已刻下累累伤疤。她艰辛成长到今天这个模样,绝不是为了死在无风带附近的一场爆炸里! 缇娜的目光从斯摩格的脸上转向罗格镇支部的其余人,无论是达斯琪还是几位小队队长,在一片大雨之中都没有半点儿犹豫——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塞西莉亚会葬身火海。 不远处那艘搭乘着几位海军的备用货船在大雨之中摇摆,逆着风挣扎着靠近爆炸点。即使在海王类的攻击下或许活不过几秒钟,这艘比起海军军舰小了不知多少的船只依旧没有离开的苗头。 就像是有一根难以被肉眼捕捉的锁链一样,从爆炸的中心点伸出,一端连着外面的海军们,另一端则牢牢的系在火海之中生死不明的家伙的身上。 这些人要么是一群不会动大脑的蠢蛋,要么就是一帮疯子——缇娜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即使是风雨带起的海腥味也难以掩盖住爆炸带来的硝烟和各类易燃品燃烧后的刺鼻气味,缇娜的两只手扣着船舷,吼道:“不行,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而让更多人面对危险!” “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烟灰色头发的男人猛然开口。 声音像是终于无法克制一样的增大起来,一直以来都包裹在外的那张从容的壳裂开一条缝隙,愤怒交杂着各类情绪一起糅杂开来。 那是缇娜这么多年以来都很少再见过的斯摩格。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老朋友,但视线被雨水遮蔽着却难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一个人也曾经在海上救下了更多人的命,她从来都没有做过违背海军宗旨的任何事情——所以她就该为了更多人去死吗?!”烟灰色头发的年轻准将沙哑着嗓子,“她已经被海军抛弃过一次了,而我,我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轰轰的雨声中,这声音显得有些微弱模糊,却依旧被缇娜所捕捉。 粉色头发的上校微微张开了嘴。 只听一声“嘭”的巨响,爆炸点又一次发出易燃物品被点爆的声音。 冲天的火光让达斯琪毫无血色的脸上蒙上一层不详的橘黄,她把望远镜砸在了甲板上,扯着喉咙喊道:“两位长官,要我说,吵架还是留到以后再说,来不及啦——” 火光将缇娜的表情映的有些模糊不清,雨水落在脸上,传来的冰冷让她的怒火逐渐平静。她注视着斯摩格,注视着这位多年来的老伙计。 他并不算一个绝对遵守海军条例的人,但绝对是一个极少被感情压过理智的人。 “缇娜明白了。”粉色头发的上校的声音穿透雨幕传递过来。 斯摩格回过头。 缇娜捂住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比今天更蠢的决定:“你可是欠缇娜一个大人情——” * 尽管雨水冰冷刺骨,但爆炸的热浪依旧透过这冷劲儿传递而来。 那浓重的硫磺味儿里总让人觉得混合着皮肉焦烂的气味,想要作呕的同时又隐隐觉得害怕和担忧。 “雨越来越大了,再拖下去海王类就要来了!” 棕毛和缇娜支部的掌舵的海军一起撑着船舵,让它不会被爆炸造成的水流冲击而改变方向。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的吼道。 “你能说点儿老子不知道的事情吗?!”胖海军同样大声的吼道。 “能——塞西莉亚私底下跟我说她觉得你这辈子都减不下来肥!” 胖海军:“……我要宰了她!” “真巧,我也正想打爆她的狗头呢。”棕毛扯着喉咙喊着,声音在大雨中显得沙哑难听,“那就先把她从那个见鬼的地方救出来,再把她揍到吐血好了!” 巨浪袭来,手里的船舵几乎脱手。棕毛来不及反应,疯狂转动的舵差点儿把他和另外一个海军甩飞出去。而下一秒,另外三双手迅速伸出,抵住了转动的船舵。 斯摩格支部二、三、四小队的队长们强行将船舵扭回了轨道,咬着牙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异口同声:“绝对赞成!” * ——我啊,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呢。 每次这么对着镜子的时候,塞西莉亚都会清楚的认清这个事实。 无论怎么拼命的向前奔跑,努力伸长胳膊,大声的嘶吼,都经常会感到力不从心。尽管已经非常用力,但配角和主角之间的区别就是得到的回报并不平等。 这种不平等还会让普通人的人生和有才能的人的人生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真羡慕啊,天生就能拥有能力的人、可以吃下恶魔果实的人、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的人,真羡慕他们啊。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吗?如果有的话,那这位神明看来是不怎么喜欢她。 塞西莉亚感到自己在海水中缓慢下沉,从模糊的视线里可以看到水面上烈烈的火光,因为隔着海水,所以并不觉得炽热,而是缓缓的、慢慢的在她的视线里交融成温暖的光泽。 她可以逐渐感觉到血液从自己的伤口里流失,腰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感受不到海水带来的刺痛。塞西莉亚隔了几秒才逐渐明白,她已经一脚踏进了死亡的大门。 我要死了? 她慢吞吞的想着——嗯,我要死了。 这种死法不算是很丢人吧?搞不好海军本部还会为了悼念她,把她的名字写在这次事件的醒目位置,在后面标注一下她的壮烈牺牲是多么的让人感动。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好像只对这几年的生命有点儿印象——啊,说白了,是对和斯摩格准将有所交集之后的人生有点儿印象。 虽然准将说话难听又总是动不动就揍人,但她还是咬着牙拼命的追赶着对方的背影。“我想成为像上校这样的海军”,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 从负重跑到格斗训练,从被一脚踹到战场上到可以和强敌一战,塞西莉亚一边哭的稀里哗啦,一边跌跌撞撞的承担下这些曾以为自己无法承担的责任和磨砺。 她想,她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的去战斗,倒下又站起来,被指枪打穿了肚子也要捂着感觉下一秒就会流出来的肠子爬起来,视线模糊也要挥起自己的刀。 努力的去成长,就算是最铁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面前,就算精神几乎接近崩溃,也吼叫着哭泣着尝试接受现实并继续向前。 努力的去追逐,无论是斯摩格那总像是走在前方的背影,还是高高飘扬在头顶的海军旗,那对于从臭水沟里走出来的她来说曾经跟遥不可及的人和事,她也都迈开腿拼命的为之奔跑至今。 ——渺小的不堪一击的我,从不见天日的下水道里小心翼翼的走出来的我,像是个废物一样被拉扯着前进的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未来的我……这样的我,也作为海军战斗到头破血流了! ——渺小的我啊,你他妈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那就没有什么好感到后悔的了。 大概是因为火焰的缘故,海水并不会让人觉得冰冷。塞西莉亚在这奇异的温暖中缓慢的闭上双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也没有力气从水里游上去了。虽然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她是设想过跳入大海逃生,但这种程度的重伤并不在计划范围内。 失算了啊,妈的。 ——“漂亮的一战,塞西莉亚。” 在遥远的阿拉巴斯坦,她头一次依靠自己的意志力战胜敌人,却被揍得相当可怜。准将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时,塞西莉亚听到他说过这句话。 那几乎成为之后的每一战里她鼓起勇气的理由——再一次,再来一次吧!让那个遥不可及的人为她所骄傲! ——“塞西莉亚,你还想成为像我一样的海军吗? 想。 ——“像我一样,一个自己船员死掉也无能为力的海军……你还憧憬吗?”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停止过这份憧憬。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停止过追逐的步伐——但是好像到此为止了,抱歉啊,再也追不上准将了。 我要死了,您可不要觉得无能为力啊。 无论是作为准将还是标杆,或者是曾经亲吻过我的人,无论是作为哪个角色,你都已经拼尽全力了。 啊,我想到临死前后悔的事了。 我想到,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准将了。 “塞西莉亚!” 一个几乎将她的脑袋震碎的声音猛然响起,却并非是在耳边。在这寂静的、黑暗的海水中,塞西莉亚捕捉到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和颤抖,却熟悉的让她几乎痛哭流涕。 沉重的眼皮被费力的睁开,模糊的视线里水面被破开一个口子。 下一秒,塞西莉亚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死死拉住,力气大到几乎能碾碎她的骨头。 那是如同能撑起一切的手。 比被热浪席卷过的海水更加温暖的手。 塞西莉亚在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对方烟灰色的头发,又逐渐能看清他的五官——所向披靡的那位准将,再一次在死亡的边缘线上拉住了她的手。 吃过恶魔果实的人会受到大海的诅咒,即使是触碰到一小块海楼石都会感到窒息和无力的恶魔果实拥有者,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在海水中死死的拉住她的胳膊。 一根铁链牢牢地拴在斯摩格的一条腿上,老实说,他现在连紧咬牙关的力气都没有半分,光是抓住塞西莉亚就已经费劲了所有的精力。 但他还是用尽全力将那个黄毛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在这个要把人溺死的海里,静谧的接近死亡大门的世界里,塞西莉亚听到斯摩格熟悉的心跳。 ——“漂亮的一战,塞西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