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女仍是站在远处,双手拢了一下浸湿的淡白长发,面色平静地望着他,声音亦是淡然:
“鲛珠,何处得来?”
陆尘然盯着女子的瞳孔,随后笑着,自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了那封着信的竹筒:
“陆某行走在漨水时,受一位鲛人道友所托,为一位叫做织久的鲛女,送一封家书,这颗鲛珠是她父亲为她准备的贺礼。”
“不知公主可是知道那位织久姑娘家在何处?”
安静了片刻。
鲛女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这鲛珠是公主族人的吗?”
陆尘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说了半天颇为详细,还以为这鲛女知道些什么呢,原来就是感应到了自己的鲛珠,过来问一嘴。
“是。”
鲛女点头。
陆尘然想了想,便是对着鲛女拱手一礼:
“那烦请公主为某指一下路,陆某被人所托,要亲自将这封家书送到手中。”
鲛女沉默。
半晌,她缓缓地睁开了雪色的眸子,微微仰头看着那被一个个巨大水泡包裹,逐渐沉默在水中的木筏。
又是沉默,然后抬起头同他对视。
——内心深处,似乎做出了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
陆尘然略显诧异的望着她。
仅仅只是让她带着自己去鲛人的部落,至于这么犹豫吗?她的心中是在想写什么?
最终,鲛女轻轻颔首,浅粉色唇微张,声音却略显迟疑:
“好。”
话语落下,一对儿玉臂便是将陆尘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温香软玉在怀中,陆尘然揽着她腰间的手便是一僵。
随后他深了一口气,开口道:
“不必如此,陆某跟着公主就好了。”
鲛女看了她一眼,眸子深处有那么一瞬,似乎浮现出了一丝诧异,继而点头:
“自便。”
说罢,便是松开了手臂,头也不回,扎入了水中。
鱼尾轻轻摆动,朝着深处游去。
陆尘然见状,连忙是施展着驱水小术,踩着水龙吟长剑,跟在这鲛女的身后。
——就这么朝着深海的方向行了不到两息的时间。
即便是不断地驱使着驱水小术,可海水的阻力不是他所想的,便是有水龙吟在前面开辟水流,亦是行走的艰难。
不多时。
前面的鲛女又游了回来,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继而不由分说的将陆尘然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腰间,似乎生怕他松手一般,空出的一只手握紧了他揽在腰肢的双手。
“公主,不必如此,陆某可以自己.”
“嘤——”
雪狐亦是跟着点了点头。
他的话语尚未说完,却是望见面前的鲛女就这么看着自己,神色依旧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清淡的声音平缓的传了过来:
“伱,太慢。”
陆尘然:“.”
——他似乎知道了为何这鲛女会这么犹豫了。
鲛女的话语落下后,紧接着便是化作一道浅白色的流光,一瞬间在海水之下激射而去。
陆尘然被这一股强大的水流惯性一冲击,本能的一抱她的腰肢,随着鲛女在这海中游荡。
“呼——”
侧脸本能的贴在她细腻白皙的脊背上,淡白色的发丝不断地扰动着他的脸庞。
一股淡香不断的传来,却不知是鲛女的发香还是体香。
姨娘就在旁边,心中怀着巨大的罪恶感的陆尘然,内心焦灼身体僵硬,但仍能清楚的感应到她纤细腰肢的弹性与部的柔软。
耳畔处,不断地传来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尘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僵硬,鲛女终于是停了下来,她的眸子平静地望着揽在自己腰肢上的那双胳膊:
“到了。”
陆尘然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给我一点时间。”
紧接着,后退了一步,僵硬的打开了环着她腰肢的胳膊,一时有些发麻,感觉很酸爽,若是非要粗鲁地形容,大概就是蹲厕蹲久了,起不来的感觉。
随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纵使见过了太多奇珍之地,可是当他第一次见到鲛人所居的龙绡宫时,心中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住了。
那并非是他印象之中的水晶龙宫,也并无什么辉煌璀璨的大门。
眼前,这是一块不知绵延多少丈的巨大龟壳。
盘曲如虬的浅湾水草随着水流荡漾着。
水中升起一团团气泡,在这一片发着微光的水母照耀下,生辉。
透过海面,向上看去。
此时那轮西堕的红日,朝着海面之上,洒下了种种光影离合的绚烂明霞。
几只木筏散落在水草旁,其上压满了石头,以防其随着水流飘走。
鲛女自顾自地朝着龟壳前的一处十丈高的石门走去。
一声轰鸣。
石壁大开。
鲛女回过头来看着他,随后想到了什么,摸出了一枚珍珠状的东西,扔了过来:
“含着。”
又是抬起头看了看蹲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狐狸,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扔了过来:
“它,含着。”
陆尘然伸出手,驱水,一道水波便是将那两枚圆润的珍珠接了过来。
其上闪烁着淡淡光泽,脑海之中有金书扉页缓缓浮动:
【与鲛人泪结缘:(1/1)】
【鲛人眼泣则能出珠,含之,可于水中呼吸】
【.】
紧接着,脑海之中独属于鲛人泪的那金书扉页上有字迹:
【结缘鲛人泪,入水亦可吐纳,获避水小术】
下一刻,
周遭海水的那种凝塞之感,顿时消失,陆尘然只觉得身上压力一轻。
呼吸吐纳之间,依稀能感觉到海水中所蕴藏着的咸腥味道,不同于陆地,海中的空气,是湿润的,进入鼻腔中,似乎有种被水呛到的感觉。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暂时适应了。
陆尘然朝着鲛女拱手一礼,淡淡笑着:
“谢过公主,不过这枚珍珠陆某暂不需要,就先还予公主了。”
说罢,走上前,将那枚珍珠递了过去。
鲛女凝视着眼前的狐裘男子好一会儿,看着那平淡而认真的眼神,一双眸子闪过一丝不解,而后突然开口道:
“你,不是人?”
陆尘然:“.”
同这鲛族的女子相处了好一会儿,他大约也摸清楚了她的性格。
应该不是骂自己。
“公主,在下为北境狐山人氏,自然是人。”
鲛女的一双眸子闪烁了片刻,很认真的盯着他两息,淡淡摇了摇头:
“人,无法呼吸。”
“公主,只是在下略通小术。”
鲛女淡蓝色的瞳微微垂下,浅粉的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随后转过身,朝着石壁中游了进去。
随后,逼仄的石壁中,传来了鲛女淡淡的声音:
“我叫织杼。”
陆尘然怔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陆尘然。”
龟壳之中,是另一方天地。
其内的海水甚是澄澈,无半分杂物,水中有着不知何物所燃的灯,照亮了这一方黑暗,无数鲛人穿行而过,似乎是看到织杼公主亲自带着一个人类的男子回来,面色上有几分惊诧之意。
水龙吟跟在陆尘然的身后转了一圈,涛声阵阵,一阵气泡涌出。
“织久在哪?”
鲛女回头问道。
“在第三海道十三沟。”
陆尘然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开口道。
“嗯。”
织杼话语落下,便是向前游了过去,游到了一半儿,回过头来望着陆尘然:
“不走?”
“公主去哪?”
“送信。”
“信在陆某这儿。”
“.”
看着鲛女望向自己的平淡目光,陆尘然心中轻叹了一口气,自己是不愿意同这样的女子打交道的,多说几句话像是要了她什么一样,随后开口道:
“公主的意思是陪着陆某送信?”
鲛女点头。
方才被鲛人们所救下的商队船员们都在一只大蚌壳上坐着,一脸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这是龙宫啊!”
他们的口中含着鲛人泪,虽然呼吸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可以含含糊糊的说话。
“传说之中的鲛人宫?”
“天啊,俺不是在做梦吧.”
为首的刀疤脸壮汉见到鲛人朝着他们游了过来,连忙是冲着鲛人道谢:
“多谢鲛人先生啊,多谢啊,若不是你们,哎”
方才的暴风雨打翻了他们的船,多亏了眼前的这些鲛人才能够得救。
就是可惜了那从连云渡运往金陵渡的货物,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人也是跟着连声道谢,只是面上都有沉郁之色,海运便是如此,全凭天意,稍有不顺就是血本无归。
不过很显然鲛人们并不懂这些,温和的冲着他们笑着:
“俺们去禀报长老,明日就将你们送到最近的渡口上去”
说罢,转身便是离开了此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突然指着不远处,小声开口道:
“快看!那鲛女旁边是不是带个人?”
“他怎么和那鲛女随便走?”
“花女侠,那人是跟你一块的吗?俺怎么不记得咱们船上有这号人?”
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运货的伙计,还有押镖的镖客,一共差不多一百来号人。
这位花女侠自称是峨眉山剑宗的弟子,虽然模样极其俊美,只是一身内家功夫却是极其醇厚,尤其是一手峨嵋剑法,可谓是出神入华。
在场的十个八个壮汉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花女侠抬头看了一眼,高扎着的马尾随着海水流动着,随后便是摇了摇头:
“不相识。”
正准备闭目养身的时候,突然却又是睁开了眼睛,凝神朝着那狐裘男子看去。
这一细看,却又没有感觉到什么。
只是她的脸色便是生出了几分狐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一股子剑气,可是这男子的身上没有半点的内气,就不像是个练家子。
——而且,那股子剑气很特殊,常年练剑的她对此很是敏感。
出身于蜀地的她,自小便是展露出了不俗的剑道天赋,又因为是巴蜀郡郡守的独女,便是被送上了峨眉剑宗学剑。
在山上清修十七年,半年前自己却是得到消息,京城的那位李府的小王爷即将及冠,而封地就在蜀地。
花家作为蜀地第一大家族,本地父母官,显然最适合同那小王爷联姻,以展示胸襟,将会从善对待蜀地子民,而作为花家的独女,又是个不二选择。
但自小散漫惯了的花钿落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自身的命运?
尽管四处打听了一番,知晓了那个小王爷的风评不错,颇有君子之风,更是从小以‘君子如玉’四字自标,在上京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有传出过什么逛窑子的绯闻。
这对于一个世家子弟来说,可真的是极为不易了,甚至身边连个暖床侍女都没有,甚至还隐隐传出小王爷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但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亲自去上京看一眼,怎么能放心?
一路走来,连玩带逛,好不容易坐上了从连云渡开往金陵的船,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台风,好在福缘深厚,被这一群鲛人救了下来。
花钿落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东西晃散,随后便是起身,朝着那位狐裘公子走了过去:
“在下花钿落。”
“小先生,从哪儿来的?”
抱拳一礼,问话极为客气。
陆尘然有些讶然,这一身紫衣剑袍的女子浑身上下就好似一柄出鞘的剑,极为凌厉,显然是一个武功不俗的剑修。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正统的武侠人士。
“陆尘然,从北境佳木郡来的,想要去一趟上京。”
鲛女停下了游动,雪色睫毛打量了一下花钿落,停止了游动,淡淡的站在一旁。
花钿落一边同他说话,一边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确实没有感受到什么剑气。
心中颇有些疑惑,莫非真的是自己感觉错了?
“见过陆兄,在下是从峨眉山剑宗弟子。”
“峨眉山的弟子?了不得。”
陆尘然亦是学着抱拳。
“陆兄,可是修炼过剑?”
“并没有。”
“抱歉,是在下孟浪了,方才在陆兄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剑气。”
“无妨无妨。”
一旁的鲛女挑了挑鱼尾,雪色的睫毛半闭着,神色依旧是那般淡然。
陆尘然的余光瞥了一眼织杼,心想这鲛女怕是不想等了,随后便是笑了笑道:
“花女侠,陆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陆兄,再见!”
水龙吟围着花钿落转了一圈,凡人自是看不见的,这也算是个告辞。
花钿落默默地望着逐渐远去的狐裘公子,随后便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大蚌壳上盘膝坐着,调息着内力。
商队的刀疤脸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鲛人宫,望着那一颗颗触手可及的珍珠,眯着眸子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身旁的几名水手,目光贪婪地凝视着一只只往来的鲛人,随后小心翼翼的凑到了刀疤脸的身旁,小声道:
“头儿,听说鲛绡可是好东西啊,还有那鲛人,哭的时候可是流珍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