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皇帝与大臣的斗争,以皇帝妥协、内阁完胜而告终。
宫里上演的这场闹剧,仅持续了短短三天便草草收场,结束得比想象中要早得多。
这日一早,禁军陆续从坤宁宫外撤了出来,后宫的秩序又恢复如常。
曾皇后头戴凤冠、身穿朝服,亲自来到内阁会见大臣。
这是身为皇后的特权之一,是后宫所有女人当中唯一可以抛头露面、会见朝臣的人。
不仅如此,在某些特别重大的场合或仪式上,比如接见外邦使臣、国宴、祭祀等,皇后也是唯一能与皇帝并肩出席并共同主持大典的人。
无论她是否生育子嗣、是否得到皇帝宠爱,正妻的地位都无可替代,即使皇帝本人也不能轻言废立。而且,‘皇后’的头衔是皇室与大臣共同决定的,事关重大。
杨首辅上一次见到曾皇后,还是在八年前皇帝的登基大典上。
那是彻帝与大臣们的初次正面交锋,即册立谁为正宫皇后:彻帝当然想立郑氏,但刚一提出来就遭到内阁的一致反对,此外还有太后和司礼监;当时的彻帝根基未稳,几乎是当场就在各方的强大压力下屈服了。
曾皇后跟当年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平时又不怎么操劳,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她依旧是笑容温婉,端庄稳重,举止大方得体——无论容貌还是气质,简直就是书中‘母仪天下’四字的官方释义无疑。
她跟内阁成员们稍作寒暄,简单表达了谢意之后,又赏赐了些宫里的糕饼茶点聊表心意,然后并未多停留,便告辞离去了。
礼数周全又分寸得当,在场的官员无不夸赞皇后贤淑又识大体,圈了一大波好感。
大臣们神清气爽各自散去,杨首辅始终没加入他们的讨论,直到屋里没剩几个人了,还依然坐在原处没动。
礼部尚书见了,过来打了声招呼:“杨阁老也辛苦数日,还不回去休息吗?”
杨羡缓缓抬起眼眸:“看来,是咱们都低估了皇后。”
“此话怎讲?”
“不争强好胜、不贪名利、不善妒——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不争宠,是因为她并不在乎皇帝的态度,以及皇帝这个人;不争名夺利,是因为后宫里并没有她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当皇帝说要废后、要把她困死在坤宁宫时,她既没有痛哭乞怜也没有发疯发狂,而是冷静地写了一封血书——
都说皇后出身贫寒、没读过什么书,江西曾氏虽在前朝出过几位文豪名噪一时,如今也早已没落了;可这篇文章在杨羡看来,尽管辞藻朴实且非常简短,但字字珠玑,暗藏机锋。
杨羡就是在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也许,是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曾皇后。
礼部尚书满脸疑惑,一时不知他想说什么。
杨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掸了掸官服上的细褶,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枢密院的办事风格,倒是跟皇后娘娘颇有些神似之处。”
其实,自曾皇后一身素衣、脱簪戴罪,跪在宫门口的那一刻起,今日的胜负就已然注定了。
就算没有郑宴离来报信,曾皇后的素帛血书也一定会送到内阁,而无论是杨羡还是整个内阁,都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
实际上,彻帝闹出的动静越大、牵涉的人越多,就会对曾皇后越是有利——毕竟人设早就已经立在那了:皇帝任性懒政、宠信宦官,骄奢淫逸、独断专行,还滥用权力迫害官员;而皇后仁慈温顺,几乎从未犯错,又是弱势的一方,肯定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