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于太阳下,伏案书写,倒也不算难捱。 年羹尧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他心中还没想好,该如何书写,拿着笔的那只手,就已经先一步写下。 数行文字,一蹴而就,让年羹尧连连心惊,这写下的文章,竟是和他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年羹尧用笔尖轻触墨汁,收敛心神,再次书写。 丹墀前十分空旷,四面来风,且又是在如此干燥的季节,须得用好笔好墨,才能写出好文章。 从下旨,再到这太和殿前参加复试,不过短短十数日。 但在这十数日内,年羹尧靡费甚多,买了适合在此使用的笔墨,以及在这复试中,将会使用到的纸张。 甚至,年羹尧还专门模拟了几次考试场所。 这一切,不过是希望,在临场的时候,能有更好的发挥。 可年羹尧从来没想过,回是如今这种情况。 渐渐地,年羹尧双眼变得空洞,他的手机械地写着考卷。 好在考试桌案低矮,年羹尧是盘腿而坐,头又低垂着,使人看不清面容。 考试的时间很长,直到日暮西山,大部分考生,才将手中考卷写完。 投在考卷上的阴影,越拉越长。 年羹尧执笔的那只手,在考卷上落下最后一笔,接着,年羹尧就一动不动。 饱蘸墨汁的笔尖,迟迟没有落下,手臂就那样悬停着。 此次复试,康熙极其重视,命皇子、重臣监考,又令侍卫严加监试。 考生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中。 年羹尧的行为,并不算反常,那些放榜之时,排在末位的新科举子,才是如今最忧心忡忡的。 有几个,甚至开始喃喃自语,他们心知肚明,这次中第,纯属侥幸,本就在可与不可之间,有可能只是投了阅卷官的眼缘,这才得以入榜。 再等上三年,怕是另一番景象。 胤禛与考生同坐了一天,直到日薄西山,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他没有负汗阿玛所托。 一应监考事宜,胤禛只为副,他前头还有大皇子直郡王胤褆,和三皇子诚郡王胤祉。 胤祉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道:“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命人收卷如何?” 一同监考的大臣,确定了一下时辰,同意诚郡王的安排。 胤褆大马横刀地坐在交椅上,不耐烦地道:“还不快点儿……” “大哥、三哥,时辰还未到,怎么现在就收卷?”胤禛将心中疑问,脱口问道。 胤祉笑道:“这几就不动了四弟,如今就开始准备,也是要提醒那些考生,让他们能写的抓紧写,等时辰一到,可就不能再写,须得立刻停笔,等待收卷。” “就你们文人事多。”胤褆好武不好文,在此困顿一日,早已有些暴躁。 胤禛尚且年少,将将二十出头的年纪,康熙派他来不过是历练历练,凑个数。 因此,胤禛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这一日里,年羹尧不吃不喝,在别人看来,就是个狂人,怕是憋着一股劲,定要将前几日的憋屈,统统发泄出来。 可年羹尧此时,眼前阵阵发黑,身上更是大汗淋淋,他的前胸和后背的衣料,成了分明的两种颜色。 手中执的笔,慢慢搁于一旁。 窒息的感觉,漫延到年羹尧全身,这是他临死之前,最后的感受。 直到肺部阵阵发疼,年羹尧这才大口大口吸气,让自己的整个肺部,都充满空气。 活着的感觉真好。 那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双眼变得苍老的年羹尧,内心一片荒凉,他到死都不明白,他与雍正是如何走到那步田地的。 坐在年羹尧身后的考生,终于停笔,他正打算活动活动筋骨,好让辛苦一天的自己,能放松一下。 这位考生目光低垂,以防一旁监试的侍卫,认为他作弊,但他用余光依然看到了坐在他前头的年羹尧。 考生暗地里琢磨,他前头那位,怎么比今早入场考试的时候,瘦了许多。 看到目下已写成的考卷,年羹尧又暗道大幸。 等到考试时间结束,年羹尧已恢复大半,但背后依然有丝丝凉意。 年羹尧依稀记得,这次复试监考的皇子之中,有四皇子。 哦……如今,已经是四贝勒。 考生按照次序排好,一个个将手中考卷,交到收卷官手中。 趁着这个机会,年羹尧终于抬头,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四贝勒胤禛。 ‘前次,是我有负于人,我用一命相抵。今生,我与你,已再无亏欠。’年羹尧暗暗道。 许是和年少时的经历有关,胤禛对他人的目光十分敏感。 那目光不含有恶意,并不让人厌恶。 等到胤禛寻找那目光的主人时,年羹尧已移开视线。 该做的,能做的,这些考生都已做尽。 接下来,不过是等待。 等待命运的转折。 年羹尧用尽全部力气,撑着与一众考生走出内廷,撑到坐上马车,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他能一个人独处。 直到此时,年羹尧还没有松懈。 待进到家门,这这个让年羹尧能全然相信,感到安全的地方,年羹尧才彻底放松。 年希尧担心了一天,见到弟弟回来,立刻上前,关心的询问。 “考的如何?提前准备那些文章可有用上?”年希尧先是迎上前去,见年羹尧不停顿地往前走,有急急跟上。 “二弟……二弟?二弟!”年希尧伸手在年羹尧前言摇摆,见年羹尧眼珠子都不转一个,立刻慌了神。 年希尧声音里带了颤,向一旁的下人高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每年科举之后,总会有一两个考生魔怔,年希尧考的时候,还见过在考场内疯的。 年希尧就怕,年羹尧是迷了心窍,还不是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