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潜入海中的式神已经抵达了标记的方位，它们在那附近上下游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如果不是正面遇到所谓的人鱼，只是些能证明人鱼的确存在的痕迹的话很容易被认为是其他鱼类留下的。　　不如说他们根本对人鱼一无所知。　　人鱼的习性究竟是靠近人还是靠近鱼？人鱼一般生活在多深的海域？人鱼是群居还是独居？人鱼如何繁衍后代？　　……甚至人鱼是否真的生活在海中也是未知数。　　　　话虽如此，既然贺茂姐弟占卜出了海中的方位，那这人鱼就极大可能是真的存在了。　　“哦，我这里有发现。”　　先带回了好消息的是君明梵，她闭上双眼仔细地感受式神传来的讯息，眉头渐渐皱紧。　　“发现了什么？”待君明梵睁眼后，君明伊阿弥马上询问道。　　君明梵的表情十分难以言喻，想了半晌后还是将她获得的情报吐露出来：“嗯……青蛙？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有些像青蛙的影子。”　　“青蛙……”伊阿弥的表情颇有些‘果然如此’的意味，不过这不寻常的神色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极有道理的一些思考，“人鱼为什么会是青蛙呢？不过既然是在目标海域里找到的信息那就一定能过和人鱼有关，而且成年男子大小且生存于海中的青蛙，这世上真的存在吗？”　　世上不为人知的事物何其多，君明梵并不能断言这样的青蛙不存在，但在她的印象中显然这不是正常现象。　　　　这时她想起了君明伊阿弥适才说过的话，“对了，村民崇拜的‘人鱼’不是有雕像么？集合的时候问福海讨来看一看不就能知道他们在找的‘人鱼’到底是不是蛙人。”　　如此简单的问题居然费了他们这么多口舌，君明梵感到十分无语。　　她一时之间没能想到也就算了，亲自获取这情报的君明伊阿弥也没想到就显得很奇怪。不过考虑到他平时吊儿郎当的状态，或许这种表现是正常的？以前未和君明伊阿弥一同出行的君明梵猜测着。　　而且比起这个，有件事情的异常感更加严重。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既然是他们想找人鱼，那为什么不事先把人鱼的雕像给我们看呢？”　　君明梵希望从伊阿弥那里得到答案或者分析，但是伊阿弥只是眺望着翻腾汹涌的海浪，说着一些模棱两可的可能性：“也许福海家有福海家的考虑？反正我们没必要追根溯源。阿梵，不要想太多。”　　　　“人鱼……？”　　今剑极其轻微的声音并未被雨滴打散，梵和伊阿弥都因他的呢喃而转过头。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吗？”　　问话的是君明梵，今剑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知道的传说切去大部分的内容告诉了她。　　“我好像听说过，吃下人鱼的肉可以长生不老……”　　“还有这种传说？具体的内容你知道吗？”思索了一番，君明梵确定自己是真的对这个传说闻所未闻。　　“……不清楚。”　　君明梵没有追问，而是转身问询伊阿弥：“伊阿弥，你听过吗？”　　“没有呢。”　　　　她观察伊阿弥的表情，试图从中揣摩出伊阿弥是否在说谎。然而像君明伊阿弥这类人说的话往往真假难辨，君明梵还不能准确地获知他的心理状态。　　不过传说的具体细节其实并没那么重要，因为核心内容已经被今剑提炼了出来。　　‘长生不老’，所有上位者都梦寐以求的美梦。　　最广为流传的就是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前后经过今剑知道，但是他不能说——因为这是平安时期以后才诞生的逸话。　　今剑不知道人鱼肉能使人长生不老的故事在平安时期有没有流传，但八百比丘尼这个词是决不能在这里说出来的。　　　　“长生不老……难道他们在研究长生不老的方法吗？”君明梵难得地显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真滑稽。”　　“你不想永生吗？”　　伊阿弥的声音十分轻柔，好像随时都要被雨声和浪涛声掩盖过去。　　“不想，而且我也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的永生的方法。”　　没有比这更真心的言语了，这一定是君明梵一生中最能体现她情感的话。没有丝毫遮掩，直白地坦露在今剑和君明伊阿弥的面前。　　　　—卍—　　　　君明梵已经疲惫了这么多年，很难想像永生该劳累多久，怕是要无休止地陷在泥潭里挣扎。　　太可怕了，对她而言永生便是究极的酷刑，是她绝对不想触碰的领域。　　再者说，长生不老的人还是人本身吗？君明梵倾向于认为那是一个新的物种，她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生命结构。　　　　但她的想法终究是少数，或者说她的想法在权力者面前是极少数。　　拥有的越是多，就越是害怕失去。　　所以他们前仆后继地奔向生命的火种，企图取得其中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光辉。　　　　—卍—　　　　谁都没有对今剑的出现抱有疑问，只当他是君明梵叫出来帮忙的式神。　　一天结束后的综合会议上，其他几人都自然而然地默许了今剑坐在君明梵的身边旁听。　　结果发现的重要线索只有那一个蛙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其他都是些看起来无关痛痒的内容，起码对人鱼一无所知的式神们基本无法在其中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听完这个消息，福海长世表现得略有些激动。　　君明伊阿弥适时地提出想要借雕塑一观的请求，福海长世没怎么思考就欣然同意了。　　　　“就是这尊。”　　等了些时间，福海长世从门外的仆人手中接过了一个两手大小木盒。从他一沉的动作中可以看出这盒子内的物件有些分量，福海长世从内衬中摸出一把古怪的钥匙，‘咔’的一声后木盒的盖子弹出了一条缝隙。　　他打开盒子的动作实在是不利索，四人都无意识地前倾了身体想一探究竟。　　　　这雕像刻画的‘神明’看上去着实不像是普通神明的长相，似人似鱼似蛙，但细节精细栩栩如生。整个形体的轮廓的确是像人类的双手双脚，可它的头部却是比一般鱼类还要丑陋许多的深海鱼的脑袋。鳞片长满了除腹部外的全身，鳃、鳍等鱼盖有的器官一个都不缺。　　但这些特点组合起来后的‘人鱼’雕像却诡异地有蛙类的身影，这可能是雕像四肢弯曲着地像青蛙一般伏在地上，并且涂色带有阴沉的绿色调的原因。　　见多识广的君明氏阴阳师君明梵也不由得对这雕像的造型感到一阵不适，贺茂家的二人更是看了一眼就不愿再将视线放在它上面。　　不过君明伊阿弥却直接伸手将这雕像从木盒中拿了出来，人鱼雕像在他手中翻过来就翻过去，被细细观察了很久。期间伊阿弥口中数次露出‘哦~’的不知是惊奇还是其他的感叹。　　将雕像归还时君明伊阿弥的态度十分随意，雕像‘咚’的一声敲击在木盒的底板上。　　福海长世略带不满地瞪了伊阿弥一眼，珍重地把木盒盖上。　　　　“你们找的人鱼就是这种东西？”　　贺茂鹰谦毫不掩饰她浓重的怀疑之情，不明白福海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找到这类看上去就满溢着邪恶之感的怪物。　　原本所谓的‘神明’和‘鬼怪’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轻易转换的身份，并非说神明一定是慈眉善目的形象，而鬼怪就是妖邪丑鄙。就像君明氏追求的强大的式神也从来不是看样貌而定的。　　在座都是阴阳师名门子弟，通常而言不可能会被鬼怪丑陋怪异的表象而吓到。　　可是这尊人鱼的雕像浑身散发出诡异邪恶的气息，这和他们常见的那些为恶的妖怪不太相同。　　他们难以形容这种直冲心灵的不适究竟是什么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福海家正在进行的计划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找到他们有助于我族一项秘术的研究。”福海长世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雕像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对贺茂鹰谦的态度习以为常。　　涉及到秘术的问题族外的人不好进一步询问，于是四人都不再回应，只想快点完成任务不愿再和福海家有联系。　　　　“长生不老的秘术吗？”　　今剑的问询声在寂静的房内突兀地响起。阴阳师们或直白或隐晦地关注了这个进门到现在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模样的式神，其中尤以福海长世的目光最具侵略性。　　他其实并没怎么思考，纯粹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卍—　　　　本是活泼好动性格的今剑，沉默寡言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煎熬。　　从源义经死后到现在，巨变和打击将他一大半的身子都填进了棺材里。今剑很不擅长强颜欢笑，开心就是开心，痛苦就是痛苦。所以他一路过来总是恹恹的，大部分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今剑总是表现出想要寻找回去方式的态度，可他实际的行为却无异于自杀。或许在今剑心中回本丸已经是个无法达成的美梦，而他总得为自己的自说自话付出代价。　　然而君明梵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今剑连自己的存在真实与否都没想明白，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君明梵却又来强迫他思考自己的本心、催促他尽早做出飞蛾扑火抑或是安于现状的抉择。　　就在今剑临近爆发的时刻，君明梵的一个指令就使他陷入沉睡。　　这不像缺少灵力而失去意识的那种绝望和折磨，虽然是非本愿的沉眠，今剑却不可思议地安静了下来。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去想。　　就像他‘记忆’中仍是普通刀剑的时候，无需自己的主见，只要足够锋利、能任人役使就是全部了。　　　　—卍—　　　　雨水很冷，寒风吹进被雨滴包拢的皮肤更觉刺痛。　　醒来以后今剑看到周围景色的茫然、寒冷刺骨的难受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情——你不是无知无觉的刀剑。　　他会对役使自己的主人产生服从以外的想法，会对主人的指令感到抗拒。　　所以……他是独立的‘人’，他有独立的人格。　　与君明梵一同在岸边站了一天，今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虚伪吗？」　　今剑问自己。　　「那就当我是虚伪的吧。」　　　　「我的本心……又是什么？」　　今剑又问自己。　　「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我……全都想要。」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想要拥有一切。　　既想活下来，又想回去与同伴们相见。贪婪地想要二者兼得又有什么不对？在或许真的能两者全都纳入怀中的情况下，自己把也许能拿到手的利益扔出去才是奇怪的、不合常理的表现。　　虚伪便虚伪吧，如果这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虚伪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甚至都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刀剑，刀剑的是非对错和他今剑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不管是懦弱、虚伪还是忠诚、勇敢，世人不应该将武士的品格特征倾注在由刀剑而生的灵上。　　　　即便过去是虚假的，这从天而降的雨滴是真的，这渗入内心的冰冷是真的，这遮风挡雨的蓑衣也是真的。　　忘记过去，成为新的自己。　　　　—卍—　　　　“是长生不老的秘术吗？”　　今剑无视福海长世的视线再次问道，他就像是一个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孩子，执着于福海长世的回答却不带任何除了好奇心之外的意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福海长世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但想了想觉得既然被点了出来那也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了，毕竟就算给了否定的答复他们也不会相信，“算了，反正你们也是参与了这件任务的人。我的回答是——没错，我们的确在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但是到此为止了，请恕在下无法向各位提供更加深入的情报。”　　“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个诡异的所谓人鱼就能帮你们找到永生？而且你们竟然真的相信永生？”　　贺茂鹰谦话语中讽刺的意味太过于明显，她的弟弟鹰德颇有些担心地以手势止住贺茂鹰谦继续开口。虽然止住了话头，可贺茂鹰谦的表情仍旧透露着不快。　　这一点上福海长世也是相同的。　　　　“抱歉，我们无意贬低你们的信念，请原谅家姐的不逊之言。”　　贺茂鹰德及时且真诚的道歉让福海长世的不虞减轻了一些，他状若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毕竟我们也不能确定这次一定能成功。长生之法本就违背了生老病死的旨意，我福海家从一开始就有历经千次万次失败的觉悟。”　　这句发言倒是让在场五人都高看了福海长世一筹，不过仍旧无人相信福海家真的能掌握这等秘术。　　　　—卍—　　　　首日的探查就这样告一段落，结果君明他们获得的情报寥寥无几。　　福海家在岸边和村落里安排的人肯定能从村民那里得知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但福海长世肯定不会把这些说给等同于‘打手’的他们听。　　而且他们也没有要求共享情报的立场。　　　　贺茂鹰谦、贺茂鹰德、君明伊阿弥、君明梵。　　四人的任务只应该有一个，那便是捕获人鱼。　　　　—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