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引子一抛出，宁琛琛一个头两个大。　　她低低笑了下：“劳烦太后惦记，琛琛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去年采选落选，想必这京中官宦女子，再无人比我更不堪了。”　　“采选落选如何，哀家要是中意你，照样可以把你揽到哀家身边来天天看着。”　　李梦尘目光在两人中间扫来扫去，听着话音立刻说道：“正是，琛琛妹妹无须记挂这采选这等小事。老祖宗眼里妹妹可是一等一的可人儿。”　　宁琛琛干干的赔着笑，不敢搭话也不敢接茬。不知这话里哪一句踩到了太后的雷区，方才对李梦尘句句迎合奉承都甚为迎合的太后脸一下挂了下去。就连身旁不断打量太后神色的公公也忙不迭弯了腰。　　空气凝滞了两秒。李梦尘正剥着果子吃，看到太后不说话盯着自己已是两三秒后，她忙不迭的用绢帕擦了擦手起身伏地赔罪。　　“梦尘忘形失言了，还请太后莫要生气。”　　那双狭长的眸子收回了冷冰冰的光，再转向宁琛琛，依然没有温度却稍许缓和了一些。　　“无妨，起身。宁家丫头难得来陪哀家，哀家换身衣服，随你们去御花园。”　　堂厅里除了太监宫女外只剩李梦尘与宁琛琛两个。跟着李梦尘下跪的宁琛琛有些尴尬，抬头看到李梦尘已经起身，径自走向问太后身边的公公。　　“乔公公，可否指点一二，方才梦尘是说错了哪句？”　　被唤作“乔公公”的太监明显是在慈心殿是个管事的。听闻李梦尘轻声发问，迅速扫了一眼太后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依然跪在冰冷石砖上的宁琛琛，叹了口气：“李美人，不是老奴说，您怎么可以妄自揣度太后懿旨呢。那句‘妹妹’如何是你该轻易叫得出口的？”　　李梦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蹙了蹙烟眉，低低作福：“还请乔公公待太后心情好转后美言几句……”　　乔公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轻轻掸了掸拂尘就往后殿的方向走去，嘴里有些阴阳怪气：“老奴会尽心，李美人也要自己个儿争气啊……”　　宁琛琛抬起头，就与李梦尘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里，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李梦尘自嘲的勾了勾嘴，挪着小步子走到宁琛琛面前，一把扶起她：“都怪我这碎嘴子，方才忘形，连带害了琛儿。”　　宁琛琛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脸，捕捉到了厚厚脂粉下，眼底的乌青和疲惫，一时也有些不忍。　　“李美人言重了。”　　“那日太后寿辰，我好不容易又看到你，就觉得倍感亲切。宫里也没个说贴心话的，太后面前也须谨小慎微的伺候着。你若能入宫陪太后，我们俩也能天天瞧见。”　　宁琛琛脸色微微敛了敛：“琛儿没那个福分。”　　“皇上还是太子，确实是太后说了算的。咱们做一家子人是早晚的事儿。”　　大殿深处，太后换装妥当。瑶步轻移，身后跟着宫娥太监，动静不可谓不大。听到了里头传来越来越近的声响，李梦尘轻轻拍了拍宁琛琛的手，便挂了个标准娴静的笑容，福下身子做恭候的样子。　　女人温凉的手指划过宁琛琛的手心，宁琛琛只觉得心里划过一阵阴冷，手心也渗出了一丝冷汗。她学着李梦尘的样子，静静等着太后走出来。　　　　御花园的亭台轩榭要比宁府、也比大公主的水月宫精致百倍。跟在太后的仪仗后，宁琛琛像眼睛不够使似的到处张望着奇花异草，跟在旁边的燕窝倒是有些忧心忡忡。　　一行人上了台阶，往梅园的方向行进，燕窝拉住了宁琛琛的衣角，宁琛琛会意放慢了步子，主仆两人便落到了队伍的末尾。　　“小姐，稍后你可别随便应话了。这大内规矩忒多，万一要是着了道，谁也救不了咱们。”　　宁琛琛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的捏她的脸，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梅园在御花园的东南角，除了冬日里种着各色的梅花外，还有迎春和山茶。姹紫嫣红坠落在尚未完全清扫干净的积雪中甚为好看。　　清冷的空气里暗香浮动，早在太后队伍前，宫里的女人们与宫外的官宦家眷早早就到了梅园的暖房里候着。各色人等按着位份、品级整齐规矩的立着。　　众人老远看到太后便做了大礼，太后噙着笑，走到了众人中间的暖炕上坐下。目光落在人群里，很快停在角落一个穿着暗紫色长衫，银白色短袄的人身上：“哟，今个儿咱家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倾丫头也来了。”　　宇文倾直起了身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道：“太后又笑话倾儿。”　　太后轻笑了一下，抬了抬手，像是阻止她接着往下说：“让哀家猜猜，今天是来做什么。是给你那些丹药找药引子啊，还是给你练功的香炉灰找香料？”　　宇文倾笑意深了几分，摇摇头：“可惜老祖宗这回都没猜到。倾儿是被长公主叫出来晒太阳的。不料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宇文倾说完，定定的望向太后仪仗最后，埋着头看地的宁琛琛。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宁琛琛警惕的抬头，就看到众人的目光不负众望的又看向自己。　　“琛儿给各位娘娘请安，给长乐公主、永宁公主请安。见过永宁公主。救命之恩，琛琛没齿难忘。”　　“琛儿忘了也可，这丫头素来是个性子野，心大的。”　　太后抿了口清茶，乐盈盈的望向宇文倾。　　一旁的宇文姝帕子轻轻捂住了嘴，看向了宁琛琛，上下一打量：“妹妹说的没错。难得出来晒晒太阳，就能遇到宁家小姐，两人缘分不浅。”　　宁琛琛回了句“这是琛儿的福分”，太后就挥了挥手：“都别杵着了，出去走走。这屋内烧着炭，人又多，哀家这个老太婆没多久就要打瞌睡。哀家方才老远就闻到了今年的红梅香。”　　“今日，”太后指了指贴身宫娥手里捧着的一个不小的钿金镶红宝匣，“哀家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谁今日咏诗拔得头筹，便领了这匣子和里头的宝物回家。”　　宇文姝看了看那匣子，率先说道：“老祖宗您告诉我们这里头是什么，好让各位娘娘、公子小姐心里有个底儿，拿出几分力气来呀。”　　“都给我卯足了劲儿，谁兜着啊得饮酒，自罚三杯！”　　太后卖了个关子，摇摇头：“只有魁首才能看到里头的宝物。都出去吧！”　　宁琛琛乖乖的等宫里人都走尽了，才往外走去。燕窝贼贼的贴着她小声说着：“小姐，那匣子有点分量呢。奴婢瞅着那宫女一直换着手捧，里头不会是一锭大金元宝吧。”　　宁琛琛“噗嗤”乐出了声，点了点她的脑袋：“大金元宝装金盒子里，你俗不俗。”　　旁边传来了一阵清越的男人笑声。主仆俩警觉的收起了笑意看去。　　李修笙今日穿了月白色的丝棉袍，只是腰带缠着暗红色，袍子上浮绘着些浅绿色的竹叶，若隐若现。　　“李公子，又见面了。”　　“本以为，我们要元宵节才能相见，不想初五又重逢了。”　　宁琛琛皮笑肉不笑：“恩，还蛮巧的，都在名单里头。”　　想起了什么似的，宁琛琛抬头扫了一眼，掏出了袖口里藏着的那块玉石，快速的塞进了李修笙的怀里。　　“你落在我家的，玲珑替你收着。今日她未来，让我交付于你。”　　李修笙脚步一顿，只拿着那枚玉，有些发愣。宁琛琛不愿和他单聊过久，眼看着暖房外头，人群中央的太后已经在最盛的梅树下站定，她赶紧提步出去：“东西给你了，我任务完成了。”　　李修笙失笑，反应过来赶上了宁琛琛的脚步。　　“宁小姐，为报答完璧归赵之恩，修笙偷偷告诉你，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宁琛琛一个没忍住，好奇的瞄了他一眼：“什么。”　　“那里头，什么都没有。”　　眉眼有些抽搐，宁琛琛“呵呵”咧了咧嘴，低声说道：“谢谢你。”　　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李修笙停止了玩味般的戏弄，有些一本正经起来：“咳咳，你认识柳逸云么。”　　宁琛琛点点头：这怎么能不认识。那画画的老头儿是自家老爹的好基友，隔三差五来家里对饮切磋。几次醉醺醺的还说要收宁琛琛为徒。自从上次采选后，宁琛琛对画画、画作都有了阴影。　　“柳老今日也来了。”　　李修笙眨了眨眼，有些故弄玄虚的离开。　　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李梦尘和她的贴身宫娥。那宫娥打量着李梦尘的脸，轻声问道：“娘娘，要不要提醒公子……”　　李梦尘蹙蹙眉头，望向那丫鬟：“闭嘴。本宫要说，自然会说。”　　　　“太后，给咱们出个题如何？”无外头，今日领头的淑惠妃凑到了太后跟前，作了个恭请的动作。　　太后轻轻瞥了她一眼，并未直接同意：“哀家就是来卖弄个风月，看你们年轻人围在身边，一个个郎才女貌心里头热乎，也想落个清闲。出题这事儿还得找个文思斐然的人，方能抛砖引玉。”　　廊下的太监跑动了起来，身后很快跟着疾步走来一个男子。　　宁琛琛站在人群外遥望，就见来者气势迫人，穿着浅紫色的朝服，上面纹着麒麟瑞兽之类的图案。　　“给老祖宗请安。孙儿刚刚从朝堂里来，今日父皇还问及太后是否会来赏梅，孙儿特来讨个彩头。”　　包括那些嫔妃，一个个都低低作福给宇文峻请安。年轻人阴冷的眉目没有分毫闪动，只是看着太后，依然略略弯腰作揖。　　“恩，哀家才说没人开题，你便来了。正好，峻儿给诸位来赏梅的圈个题，好让大家好好发挥起来。”　　宇文峻作揖受命。他抬起了眉眼，仰仗着身高扫视着众人。　　宁琛琛忍不住抬眸悄悄打量他，却见他面无表情，目光停留在身后某处片刻后，清了清嗓子：“不如以‘探’为题。良辰、美景、佳人及好久都需经年累月探求寻访，持之以恒方能如偿所得。老祖宗以为如何？”　　太后笑眯眯的点点头：“甚好，那就以探梅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