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得暗沉,山吞噬了最后一抹光辉。弦月挂在深紫色的夜空中,淡淡的银光镀在树叶边,像是撒了一把银沙。夜晚比白天来得冷,在没有路灯的门派里,一切显得那么地诡谲。 安愚衿拍拍脸,把脑海里闪过的恐怖片段赶走,她背着个竹篓举着油灯走到以往扫地的地方,看着那条通向山里的小路,路的后半段被黑暗吞噬,像是有一团迷雾挡住了山上的一切。冷风从山里吹来,安愚衿的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她裹紧披风,一面告诉自己不要怕,一面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树林静谧,唯有树叶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在一片黑暗中叫人有些害怕。安愚衿弯着腰,举着一本从老余那儿讨来的草药书,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地上的植物。她摘下一株植株,努力地和书上的图画比对,眼里皆是闪烁的黑点,一阵一阵黑暗不断地袭来,安愚衿叹了一口气,放下东西,从竹篓里拿出另一盏油灯,在两盏灯光的照耀下,图画的细节终于较为清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门派里的人对她客气了许多,但看她的眼神仍然没有改变。不论她和冬青怎么打听,采药大赛是什么样的她还是不知道。白日里要去学堂偷听,只能晚上上山用土方法,照着书一个一个地寻找。 月光淡淡地洒在山里,而在她的眼里,除了烛光晕开的地儿,其他皆是一片黑暗,像涂在纸上的黑颜料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深夜的皇宫还是喧闹非凡,大明宫里舞女们扭着腰肢,各尽媚态地舞动,京城中的达官贵族聚在一起,觥筹交错,笑声阵阵,言语欢畅。节目一个接着一个,舞女们退下后又有人上台弹首小曲儿,天籁之声从窗外溢出,萦绕在每一片瓦砾上。 而宫宴的主角,皇上却不知所踪。 皇宫里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小殿,与喧嚣的大明宫形成鲜明的对比。殿外空无一人,清冷安静,仅有宫灯随着风摇曳,转圈。 明黄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绣工细腻平整,繁复不显杂乱。袍尾的波形优雅又不凡俗。袍长及地,似蜻蜓点水般轻盈。帝王的脸上充满戾气,紧促的剑眉,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危险得让人不敢接近。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推开紧闭的宫门,跨过门槛进入屋内,脚重重地落在地上,仿若想踏出坑来。 宫门撞在璧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将坐在桌边刺绣的女子吓了一跳。女子穿着一身白裙,三千青丝自然地垂在身后,发上无簪,面上无妆,像是要准备就寝。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向皇帝行李。皇帝并没有理会,只是站在桌前凝视她,双眸中没有情绪的起伏,叫人难猜他的内心世界。 女子先开了口,声线有些颤抖:“皇上怎么这么晚来臣妾的屋里?” “你可有事情瞒着朕?” “没有。” “你敢保证吗?” “臣妾敢以性命担保。” 皇帝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眼眸中却是陌生和疏离,“好,很好。朕倒是听说了什么,爱妃想听吗?” 不等女子开口,皇帝又说道:“朕听闻你要谋反,把朕从这龙椅上拉下来!” 女子一惊,立马跪在地上,神情惶恐:“绝无此事啊皇上,臣妾对您忠心耿耿,绝对没有想害您!” “是吗?”皇帝将酒盏放在桌上,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他把信纸展开,缓慢且冷漠地念道,“珠儿,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只需下药,这龙椅便不在是他的,这天下就会是我们云家的天下。” “皇上您听臣妾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说。” “这封信确实是家兄给臣妾的,但是臣妾拒绝了,家兄准备的药物我扔了,这信本来是想烧毁,却不知所踪,不曾想到了您的手上。皇上,臣妾的心里都是您,臣妾不会谋反的!”云珠抬头看向皇帝焦急地辩解,声音颤抖,用词混乱,说得磕磕碰碰,眼里皆是祈求地神情,希望皇帝能够相信她。 而皇帝却不为所动,笑着摇了摇头,向前一步捏住她的下颚,缓缓开口:“每一个想谋反的人都是这么辩解的,你叫朕怎么信你。” “臣妾回寄给家里一封书信,上面明确的表明了臣妾的立场。” “呵,不用了,云家怕是已经覆灭了,那封信却是没有发现。” “什,什么?”云珠惊恐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她抓住皇帝的宽大的衣袖,吼声中带着哭腔,“您把云家怎么了,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云家要谋反,难道朕要放着不管吗?” “求您相信臣妾,臣妾绝对没有谋反之心!” “没有那封信,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 “不,不,会有的……”云珠双眸里光随着风流逝,愈来愈黯淡,她跌在地上,绝望染上了她的双眼。 “喝了它吧。”皇帝松开手,留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带给人无限的绝望。 云珠轻轻一笑,朱唇轻启,带着苍凉:“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这般爱你,不可能造反,若是连你也不信我,那我走便是了。” 毒酒下肚,血从齿间溢出,艳红得如此刺眼。 五岁的男孩躲在帷幔里,泪水夺眶而出,他紧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 风从敞开的宫门里灌入,尽管是在炎热的夏日,却叫人无比的寒冷。待帝王离开许久,男孩才从帷幔里走出来,扑在逐渐失去温暖的母妃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风御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有些湿,他胡乱地抹去,烦躁地躺回床上,一闭眼全是旧时的画面。头在隐隐作痛,他又坐起身,一把拉开被子,披了件大氅出了门。寂静的山里,阵阵凉意袭来,让风御渊冷静了不少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双拳紧了又松,一想起方才的梦,刚平息的烦躁与怒火又袭上了心头。他一拳挥在树上,树叶簌簌地往下落了一地。拳头停在树干上许久才收了回来,他拍拍站在手指上的树皮,继续往前走。走了许久,前头隐隐约约有一点暖黄,风御渊皱了皱眉,抬腿朝亮光的地方走去。 安愚衿坐在地上摆弄着一堆植株,身侧整齐地排着一排草药。她一面念着书上的内容,一面端详手上的植株,直到确认无误,才把草药放在身侧。 忽然她止住了声音,仔细听着周边的动静。隐隐约约有脚步声自前方传来,时不时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安愚衿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砰砰直跳,浑身止不住发抖,害怕瞬间充斥着她的双眸。她缩在树干边上,紧张地看向前方,视野里却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呵,原来是你。” 过了几分钟,熟悉地声音传入安愚衿的耳里,她蓦地松了一口气,内心还是有些后怕,她没好气地大声说道:“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不说?嗯?” 风御渊的尾音上扬,让安愚衿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想起风御渊对她的所作所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她还是没骨气的选择屈服,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以后讨回来就是了,她在内心这么安慰自己。 “我在学习。” “学习?就你这样,能学好才怪。” “本来就十分愚笨了,还能挣扎出什么?” 果然,从风御渊的嘴里吐不出好话。安愚衿咽下怒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愚笨才要更努力啊。” “呵,怕是努力也没有用吧,看你这笨方法,你,一辈子都成不了气候的。”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心中的怒气实在是忍不住,然而风御渊的下一句话更是辱人:“愚蠢就是你的天性,改不了的。” 安愚衿怒道:“你大半夜闲得慌啊不睡觉,四处害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她恼火地把草药拢在一起,一股脑地全丢进框里,背起竹篓,拎着两盏油灯骂骂咧咧地从风御渊身旁擦肩而去,经过他时还不忘骂他一句神经病。 风御渊心里顿时十分舒畅,他勾唇轻笑,没有阻挡她,冷哼一声也离开了。安愚衿气呼呼地边走边骂,脚胡乱地踢着地面,以泻心头之愤。地上的一切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影儿,走着走着,地上的前方似乎有个黑影,她看不清就没去在意,不料下一秒她脚踢到了那黑黑的东西,伴随着啊地一声叫,摔了个狗吃屎,油灯甩了出去,火被风拂灭,安愚衿眼前的世界彻底地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