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笔挺的燕尾服，阿尔弗雷德看着手中的怀表，掐着时间将腌制好的牛排放进烤箱。　　　　布鲁斯少爷的要更嫩一点，而贝莉卡小姐的牛排需要多刷三次蜂蜜。　　　　对于一位管家而言，掌握自己所侍奉之人的爱好和时间表是基本的要求，何况这位曾侍奉过两代韦恩的英国人是他所处职业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呢？　　　　他的父亲，贾维斯·潘尼沃斯就是韦恩家族的管家，而在他的父亲死后，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职位。 　　　　在他接替了自己父亲的职位几年后，托马斯·韦恩和玛莎·韦恩夫妇因为一个抢劫事故而死于枪下，留下来年仅八岁的布鲁斯少爷和还没有过周岁生日的贝莉卡小姐。在那之后，几乎是阿尔弗雷德将他们抚养长大。　　　　在烘烤牛排的空隙里，阿尔弗雷德将小甜饼的准备工作完成，然后到了韦恩大宅门口。　　　　“欢迎回来，布鲁斯少爷，贝莉卡小姐。”　　　　一如既往的，迎接着韦恩家的两位小主人的归来。　　　　吃过饭以后，贝莉卡和哥哥到了书房。　　　　阴沉沉的阳光从一扇扇落地窗里洒进来，技法古典的油画优雅的点缀在有深色花纹的壁纸上，织法细密的羊毛毯上摆着桌椅，隐隐约约露出暗哑纹路的木质书架满满当当的从眼前延续到楼上，向你招显着它的存在感，这历史悠久的大宅一片庄重典雅。　　　　除了在那个古朴的棕色木质长沙发上摆着的，一看就非常柔软的天蓝色垫子和同色抱枕。　　　　布鲁斯正坐在这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沙发上，他坐在沙发的一边，电脑放在腿上，查找着什么资料，贝莉整个人团成一团，拿着书靠在布鲁斯身上。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贝莉能更舒服的靠着自己，然后他就发现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问。　　　　韦恩家仅剩的一双兄妹其实就某种方面而言相似点非常多，一样的黑发蓝眼，一样的出色样貌，而且这两个人都非常聪明。　　　　就贝莉卡而言，她读过一遍的书基本都能记住，也没有什么在闲暇的时间看书消遣的习惯——所以她看书只看一遍，几乎从来不会重复阅读。　　　　他记得贝莉现在拿的这本《小王子》，挺早以前贝莉就看过了。　　　　“……我不知道。”　　　　贝莉卡开口，语气带了一点难得的茫然，刚刚得到了独属于自己一人的珍贵承诺，于是也想对哥哥更直率一些的她试图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说知道你要离开哥谭以后不开心，可并不是这样的。” 贝莉卡努力忽略向他人敞开自己心思的微妙不适感。“没有不舍、没有难过，我知道你要去一些危险的地方，可我连担心也没有。书中说重要的人离开应该会让人悲伤，但我却只是有点困惑。我只不过是想象不到，布鲁西。”　　　　“——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呢 ？”　　　　布鲁斯看着她，说这句话时，她正微微仰起头，眉眼间带着的些许迷茫让她的神色带上些奇异的天真。这让他既觉得有点欣慰，内心深处又泛出一点苦涩来。　　　　“这是件好事，贝莉。”他细细的给自己的妹妹讲着。“这说明世界眷顾着你，你不曾真正经历过失去，也没有切实体会过离别，所以你才会无法理解这些悲伤。”　　　　贝莉敏锐的发现了他的情绪，提出了疑问。　　　　“如果这是件好事的话，”她说“为什么你会不开心呢？”　　　　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比较好？　　　　犹豫了三秒，余光看到了贝莉手里的书，布鲁斯组织好了语言。　　　　“因为我的玫瑰小姐，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了解难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啊。”　　　　“什么啊，你也太自信了吧，哥哥？”　　　　听到了自家哥哥这预言一样的说法，贝莉卡几乎要被逗笑了。　　　　“有什么办法？”布鲁斯佯做无奈的样子“我每天‘为你浇水、盖上罩子、遮上风障、除去毛虫’，贝莉，有谁能比我还了解你？”　　　　“那么我的王子殿下，”贝莉也干脆和哥哥一起扮演起了书中的角色。“骄傲的玫瑰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误以为她会为了你那冷酷无情的离去而哭泣？”　　　　“因为王子并非冷酷无情啊，”回想着过去的事，布鲁斯微垂着眼，从落地窗里透过的夕阳将他的眼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这光芒悄悄藏匿起了钢蓝色眼瞳中永不熄灭的冰冷火焰，让他的眼中只有一片脉脉流淌的温柔。　　　　“我已经被你驯养啦，小玫瑰，对我而言，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个，而我即将要离开你——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悲伤？”　　　　————　　当一个人得知他将会成为一名兄长时，会有什么感受呢？　　　　布鲁斯快要高兴疯了。　　　　一个小小的孩子向你伸开双手，用那双饱含信任的眼睛望着你，叫你‘哥哥’。　　再不会有比这更棒的礼物了！　　　　和父母一样，他也对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当然，他不仅仅只有期待，他已经七岁，绝非那些天真的小孩子——他当然知道一个妹妹代表的不仅仅只有好的方面，他又不是没听过班里同学对他们自己的弟妹的抱怨，一个年级幼小的孩子往往还意味着很多麻烦。　　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总不指望所以美好的事都完全只有好的那部分，对吧？　　这个道理在他终于和父亲一起前去露营，却在晚上被蚊子叮了一身包的时候就明白了。　　　　看着妈妈一天天慢慢变大的肚子，在一天比一天更期待的同时，布鲁斯也在他自己的努力。　　是的，当然啦，他可是要成为哥哥的人了！他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啊！一个小婴儿！他可不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迎接自己的妹妹的到来！　　抱着在书房里找到的和育婴有关的书，布鲁斯想，他那尚未出生的妹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长得会更像爸爸，还是更像妈妈？　　他们一家都是蓝眼睛，所以妈妈肚子里的小妹妹也应该会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吧？　　当然，无论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他都会一样爱她的，他保证。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妈妈忽然捂住了肚子，然后叫他过去，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鼓起来的肚子上。　　“感觉到了吗，布鲁斯？”玛莎·韦恩眼中含着温暖的光。“你的妹妹在蹬我呢。”　　　　哇哦。　　感受着手下的动静，布鲁斯简直有些惊奇了。　　他是说，他当然知道这是胎动，书里写着呢。　　但书里可没有说，真正感觉到胎儿的动静时自己会是这种心情！　　　　“天啊，玛莎，这可是伊丽莎白第一次被感受到的胎动！然而你叫的却不是我？”旁边的父亲装作自己表情严肃的样子。　　“哦，托马斯。你在和你的儿子吃什么醋呢？何况你也看到了，布鲁斯有多期待她的妹妹的诞生。”母亲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笑来。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父亲搂住母亲的肩，用一种欣慰的眼光看过来，“布鲁斯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他已经可以被称作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了。”　　“嗯哼，总比你要称职得多——伊丽莎白是你给这孩子起的第几十个名字？还是说已经上百了？你难道还要像对布鲁斯一样，非等到她马上出生时才能确定名字吗？”　　　　“贝莉卡——”在布鲁斯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这单词就脱口而出，然后他急忙开口，“我也翻了字典，这个名字念起来很顺口，我是说，这是个好名字。”　　爸爸妈妈一起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耳后慢慢浮上一丝热意时，玛莎看着自己的儿子：“事实上，我觉得这名字确实不错。”　　　　托马斯·韦恩：……　　你们知道他为了想出一个好名字花了多少精力吗！你们知道他列的备用名能铺满整个书房吗！这虽然让人为难，但这是甜蜜的烦恼啊！　　然后你们现在就这么把他取名字的权利剥夺了？？？　　但他不知道，看着兴高采烈不敢置信的布鲁斯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的玛莎时，他脸上的神色有多幸福。　　　　要布鲁斯说实话，在向学校请了假，医院里焦急的等待后，看到刚刚出生的贝莉卡时，他其实难免的有些失望。　　你瞧，在他得知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哥哥以后，路边的每一个婴儿都仿佛变得不太一样了，以前他从不在意，但自从知道自己将有一位妹妹，他就开始试图通过街边的婴儿来勾勒出自妹妹的长相，并乐此不疲。但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比起一个小天使，更像是一个没毛的小猴子。　　　　刚刚出生的贝莉卡身体不太好，直接被送去了VIP室的保温箱内，布鲁斯趴在玻璃上，看着躺在那么大一个空旷的房间中中央孤零零的一个玻璃箱子里的浑身发黄的贝莉卡。　　唉，他想，完蛋了，我的妹妹这么丑，以后肯定会面对很多很多挫折，那我不就只能加倍的爱她了吗？　　然后？然后在那时每天下课都会跑去医院的他自己看来，简直就像是什么魔法一样，小猴子好像每一次自己见到时都会变一点模样，等贝莉能被抱回家时，已经变成自己见过最可爱的小婴儿啦。　　　　还有第一次抱着贝莉的时候，虽然好好学过了怎么抱一个小婴儿，但他还是动也不敢动，他的妹妹那么小，那么轻，自己抱的方式对不对？贝莉会不会觉得难受？她这么脆弱，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伤到他？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贝莉了。　　　　可自己和父母曾说过的不同，自己并非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从漆黑阴冷的巷子里被带去警察局时，布鲁斯·韦恩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父亲的恳求、母亲的安慰、连着两声的枪响、一颗颗在血泊里滚动的珍珠、父母倒地的身响、持枪者跑走的背影、喷溅在脸上的鲜血，所有的一切混合着哥谭的阴沉的空气和暗哑的月光一齐被思想的混乱搅成毫无意义的碎片再被塞在自己的脑子里。　　　　之后的一切都浑浑噩噩。　　有个警官给自己披了衣服，警笛声、记者的闪光灯和人们的窃窃私语一并砸碎了将他包围起来，阿尔弗雷德赶了过来，说着‘天哪’将自己揽进怀中，又将自己接回了韦恩庄园。　　　　贝莉在走廊等着。　　　　和每一个小婴儿一样，贝莉每天都需要过多的睡眠，因此她通常很早就入睡了，但也许是之前的动静吵醒了她、也许是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总而言之，那天晚上的贝莉就在那里。　　　　一手支着墙的贝莉当时正在用另一只手揉眼睛，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抬头看了过来，当她的看到自己时，向着自己伸出了双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哥哥！”她说，声音奶声奶气，看着只进来自己和阿尔弗雷德就被关上的大门，接着问到“妈妈、爸爸？”　　　　跪在地上抱住小小的贝莉，他终于痛哭出声。　　　　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边，摘下帽子，沉默的哀悼。而尚且不知发生什么的贝莉被他吓了一跳。　　“不哭，哥哥。”她从自己稀少的词库中寻找出的词汇被她翻来覆去的说着，学着家人安慰她的动作，轻轻拍打着哥哥的肩膀，企图安慰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抱着贝莉哭到昏厥，或许是自己当时的力道太紧，阿尔弗雷德将他和贝莉一起抱在了床上。　　看着贝莉的睡颜，刚刚伸手想要向以往一样戳一下贝莉软乎乎的脸蛋，他忽然反应过来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母的死亡。　　　　啊啊，他想。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坚决反对去看那场电影就好了。　　　　布鲁斯停顿在空中的手抽搐了一下，他看着贝莉卡，慢慢的将手收了回来。　　——我害的贝莉和我失去了父母。　　——而贝莉还这么小。　　　　——我怎么有脸出现在贝莉面前呢？　　　　布鲁斯从那天开始，就几乎消失在了贝莉的眼前：在贝莉起床前先离开、吃饭时特意选了和贝莉不同的时间、去哪都要先看一下贝莉在不在，就这样躲了贝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和贝莉见面的时候只有在新雇的保姆确定贝莉已经睡着了以后。　　　　直到有一天，贝莉卡悄悄的在他和保姆都离开以后藏在了布鲁斯的床上，隐约有种哥哥看到自己会跑掉的感觉，她把自己团成一团闷在了被子里，终于在布鲁斯掀开被子时抓住了自己的哥哥。　　她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张口好像要说什么，但在单词都蹦出来之前就忍不住开始哭了，边哭边打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布鲁斯当时特别慌，手慢脚乱的试图安慰贝莉，一连串的道歉安慰不住的冒出来，但贝莉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一直哭，最后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布鲁斯一看，贝莉睡着了。　　一脸的眼泪鼻涕全被她蹭在布鲁斯的被子上，之前哭的太凶导致脸现在还是通红通红的，不时的打个嗝，即使睡着了，也依旧死死的拽住布鲁斯的袖子。　　　　时年八岁的布鲁斯看着贝莉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晚上没睡的他就再也没躲过贝莉。　　　　哥谭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呢？　　天空阴沉、灯光明亮、历史悠久、经济发达……你可以用非常多的词来形容这地方，唯有一点，哥谭绝非是一个友善的城市。　　即使对本地人也是如此。　　　　布鲁斯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这一点，是在那一晚上的小巷里。　　　　而在哥谭，两个继承了大笔财富的小孩子意味着什么？　　和阿尔弗雷德从韦恩集团回来，正巧遇到开车向外走的保姆，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强行拦住保姆，在那个履历清白、表现和善的女性车上发现吃了含催眠药物的贝莉卡时，布鲁斯再次体会到了这一点。　　　　抱着睡得沉的过分的贝莉，布鲁斯·韦恩心中满是庆幸与恐惧。　　还好他察觉到了不对。　　还好他强行拦住了这辆车。　　——贝莉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年纪幼小到几乎能和易于哄骗画上等号，而他们兄妹所继承的财富又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都乐意冒险尝试一下。　　布鲁斯已经收到了很多为了骗取他身上韦恩集团股份的‘关心’了，为了避开这些外界的恶意他甚至休学了半年，但他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疯狂的妄图绑架贝莉。　　可仔细想想，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看在他们兄妹继承的偌大财富的份上。　　他已然八岁，这一段时间也足以让很多人看清他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孩子，可贝莉甚至差三周才满周岁，这简直太过方便了——他们只需要带出这个幼童，再养她十几年，等贝莉卡成年以后，在他们教育中长大的贝莉卡就会轻轻松松的把自己身上的财富都转交给他们。　　布鲁斯甚至已经想到了那时候这些人的嘴脸：“哦，我们捡到了一个可怜的幼童，然后收养了她，但最近我们才知道，她居然就是失踪多年的贝莉卡·韦恩。”　　而十几年的时间，与贝莉所继承的财富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报警并看着那保姆被逮捕，看着远去的警察，布鲁斯开口：“时刻关注这件事，阿尔弗雷德。”　　同样愤怒的管家甩了甩刚刚印在那可耻的绑架犯脸上的拳头：“当然，布鲁斯少爷。”　　　　他必须保证这第一次对贝莉下手的人得到应有的、足够严酷的惩罚，还有这保姆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个人也一样，他要哥谭所有人都知道韦恩即使只剩下两个孩子也绝不是人们能随便打主意的。　　　　——可那时的他还太小，他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