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柳感兴趣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先打了一仗,然后派了信使调和,解释了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听完后谢长柳也笑了。他原本以为的边关,终日里肃杀或者是铁甲寒霜,军纪严明,只有军令如山,没想到也会有如此有趣的时候。
原本是寝不言食不语,可这时候谁都没有遵守,两人一边悠闲的吃着,一边闲谈。
“那王爷呢?您放灯吗?”
镇北王摇头,语气平和的回答:“不放,没什么好思念的,我成亲后,家眷都跟着我远赴关外,汴京,顶多是一个故乡罢了。”
确是如此。谢长柳知晓自己不该问的,如此有些犯忌讳了,毕竟镇北王同陛下之间,也有些不好听的龌龊。藩王离京不归,不是不想归而是帝王无诏啊。
谢长柳本想点头作罢,又想着如此冷场,怕是会冷了镇北王的面子,于是又干巴巴的嗯了一句。
镇北王倒是没有谢长柳想的那么敏感,与谢无极之间不过是闲谈罢了,倒也犯不着生嫌隙。
“你呢?有没有想过回直沽?”
啊?谢长柳一愣,然后才明白镇北王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上次他的回答让镇北王误会了,但是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不想,人生匆匆忙忙,所走过的地方都不是归处,身前身后都无人可思于是也就没有留下的道理,更不会特别留恋某处。”
有人守着的地方才会是归处,他这一生,父母亲人早逝,独留自己飘零,而能值得他留念的不过一个汴京罢了。
镇北王挑眉,难为的是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叫人意外,就好似经历颇多、饱受沧桑才会有此感悟。可是,他不过二十及冠的年纪,一个真正才开始成长的年纪。
他拇指蹭着光滑的筷子,心下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来。
他实在是对谢无极有太浅的认知了,他以为的他,真正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就像是那些闻到了肉味的野狗,尽管是对人表现得如何不以为然都掩盖不了他别有用心。可如今,他恍觉自己太过是鄙薄了。
他对人生出好奇,想打探深究又不想让人在这股悲伤里停留。
“我对你的所知甚少,不如跟我讲讲?”
谢长柳对上镇北王的眼,放下手里的筷子。“王爷要从我口里打探出什么?不妨您直说,我能回答您的定然能不隐瞒。”
镇北王心下一乐呵,没想到谢无极如此的谨慎,他也就是随口一提,他自己都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妥,谢无极先提防起来了,就像是会咬人的兔子。
“真没意思,我可不是要打探你的意思,我给你讲了这么多,礼尚往来,你也说说你吧。”
他捡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谢无极。屋内的烛火点的透亮,照亮了整间屋子,不够白的灯火映照在人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就连是镇北王这样的刚毅男儿,都软了棱角。谢无极的外貌是毋庸置疑的美,说是美也不妥,就是,君子如玉,宛宛佳人,风姿绰约,世间鲜有。他在军中看过的都是糙老爷们,一个个的活的比他还糙,再来了汴京后,才发觉汴京的世家子们一个个的金贵得不得了,但论在长相气质,还是谢无极略胜一筹。他本就觉着谢无极入他的眼,如今看着,秀色可餐。
“我啊?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知是不是跟镇北王熟了的缘故,也没有了平时的恭敬,反倒是随和起来。
“来自直沽,是事实,老师是孔夫子也是事实,来汴京是为大展宏图也是事实。”言罢就没了,短短的一句话就是他的礼尚往来。
镇北王没计较他如此敷衍的回答,饶有兴趣的问:“你的家人呢?”
谢长柳神色一暗,“过世了。”
闻言,镇北王端起热汤喝了一口。与他料想的一致,若是谢无极在这世间还有牵挂,也不至于会铤而走险到汴京来追求虎口下的名利,用着他在孔夫子那的身份,也足够他一生无忧了。
“嗯,我也是。”
啊?谢长柳愣住了,他不是很明白镇北王的意思。他也是?是什么?
但是镇北王没有再细说什么,他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热汤,时不时的夹一筷子的菜,然后小酌一杯,也不管身边的谢长柳的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疑窦、带着困惑、带着愕然、带着震撼。
一顿不算很长时间的晚饭在彼此吃的半饱的时候结束了。
镇北王出手阔绰,豪气的结了账,小二恭恭敬敬的跟着送他们出门。来到街上,这时候的谢长柳才发现天色早已经黯淡下来,灯火高高的在头顶亮着,两边也是插着形态各异的灯笼。一路通明,似乎是照亮了一整条街,一条前行的路。
不知是镇北王周身气势太过磅礴的缘故还是气度不凡,一路走去,前方的人都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了道来,甚至在如此摩肩接踵的闹市里,他们连肩膀都没有擦一下。
或许也真是镇北王的那盛气凌人的缘故,街边不少人对他投来了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谢长柳认真向前走着,没有忘记镇北王的身份不是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可以并肩的,落后了他小半步。
突然间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你看,大步向前走,总有人为你让路。”
谢长柳又一次因为镇北王的言论顿住了,他忘记了自己还处在闹市之中,他抬起头,有些慌乱、有些懵懂的看着那道宽阔的背影。
镇北王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肉里,带着酥麻的疼。
镇北王发现没有跟上来的人,停下、回头。
他若无其事的说:“愣住做什么?这会子人来人往的,不留神会撞了人。”
谢长柳觉着自己的喉咙在发紧,他想,莫不是自己想岔了?可是,又不该这样。
“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镇北王看着他不说话,但是足够让谢长柳会意。
他忽然觉着自己眼眶似乎是热了。
从来没有人会跟他说这种话,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坚持是逞强。
五味杂陈的心绪平息之后,他开始反思镇北王的举止言论是出于什么目的。
若说是无心之言,可却是实打实的打动人心,可若是故意说与他听的,那他也实在是深不可测了,他绝对不似他表象的这般无城府,至少,他能在某些言辞里就知晓了他人的短处,恰如其分的拿捏,看似不经意,却是打蛇七寸。
攻心之术,他想以此来软了他的野心吗?试图用他的几句惺惺相惜就对他生出恻隐之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