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石大人尽快处理了，”麴铭反手将属下呈来的封事[1]压在案上，眼底难掩倦色，“叫他多动点脑筋，这不是桩普通案子。”　　　　“殿下，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我去找无异，不用跟来。”　　　　“可是……”　　　　可是乐公子还在田里啊……　　　　没等下属把话说完，麴铭已经大踏步走出了驿馆。　　　　高昌的天黑得极快，前一刻还亮如白昼，过一刻抬头就能见到星星。地方上陪同的官员早已散去，白日里官员工作的简易棚子只剩下寥寥几个执灯的守卫，无一不是眼神木然，昏昏欲睡，周遭蚊蝇乱舞犹不自知。　　　　“太子殿下！”不知是谁先察觉到麴铭的到来喊了一声，众人皆是一个激灵。　　　　麴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懒得跟他们计较，问道：“乐公子呢？”　　　　“……那边！殿下您看，有亮光的地方。”　　　　麴铭顺着那人手指望去，十丈开外的地方隐约有个人影弓着身子在忙碌，所谓亮光也不过微弱一点。　　　　麴铭接过手下递来的提灯，却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在原地驻足观望了一阵。　　　　人与人真是很不同的，有的人自己的子民连水都喝不上了也不知道发愁，有的人却可以为了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他国臣民夜以继日竭尽所能。　　　　麴铭还记得初见那年自己被乐无异对水利农工的见解惊艳，盛情邀他留在高昌享受王室庇护，甚至不惜暗示可以为此帮助捐毒复国，却不料对方听了只是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说他没想过那些事情，他不想停留在一个地方只是因为还想帮助更多的人。那一刻，麴铭知道乐无异大抵就是这样的人了，一旦专注于某样事物就会走到极致，不求功名不为利禄，纯澈简单到让人嫉妒。　　　　“麴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夜里觉得烦闷，出来吹吹风。”　　　　麴铭走到乐无异身边才发现他手上并没有拿着灯，而是在地上放了一块发光的石头，远处看时被农作物掩去了不少光亮，近看下其实比灯盏还要明亮。　　　　“这是何物？”　　　　“这个叫水精，闻人送我的。”　　　　麴铭冷不丁被秀了把恩爱，怔了怔，说道：“说起闻人姑娘，为兄其实一直好奇你到底是被她哪点吸引了？”未见时他也对闻人羽有许多想象，见了面却觉得这姑娘虽然长得还不错，但作风举止都过于拘束正经，一点女孩子的娇俏样子都没有，要搁他这儿这种姑娘长得再好也不会让他产生丝毫兴趣。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啊？”乐无异一愣，有些脸红，“这叫我怎么说，遇上了是缘分，相处久了就觉得哪里都吸引我了。”　　　　麴铭无语，心道罢了，乐无异脑子和寻常人不一样，约摸看姑娘的眼光也和寻常男人不同。　　　　“既然真的喜欢人家，还是该多上点心才是。”　　　　“啊？”乐无异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懵。　　　　“你啊！”麴铭好笑地摇摇头，“哪有你这么追姑娘的，自己一天到晚帮别人忙活事情，喜欢的姑娘都快跟别人跑了也不知道。”　　　　……　　　　麴铭看着面前一脸呆相的乐无异，原先烦闷不堪的心情瞬间轻快了许多。　　　　轻轻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麴铭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的事情一两日也弄不完，给自己放几天假回去看看吧。”　　　　**　　　　乐无异回到四方馆的时候闻人羽并不在馆内，还是馆使好心给他指明了去向。　　　　“闻人姑娘自从上次回来后总是往城门口的侠义榜跑，前日好像又接了一单委托，一连两日都没回馆里了。老朽之前猜她可能是急着用钱，有次派人给她送了些去，却被她全数退了回来。哎，她和您都是太子的贵客，这叫我如何跟殿下交代啊。”　　　　闻人竟然这么缺钱？乐无异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诧异之余又生出些小小的失望来，如此缺钱也不愿向他开口么？她一向这个行事风格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还是要将界限划分的如此清楚，想来终归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馆使大人费心了，钱的事情您不用放在心上，太子殿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哎，那就多谢乐公子啦。”老馆使连连道谢，“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今早有个年轻人送了一匹马和一个包裹来，说是送给闻人姑娘的谢礼，闻人姑娘不在，东西便放在了老朽那里。既然您回来了，老朽这就拿来给您。”　　　　“等等，那人没说他是谁？”　　　　“他没说，不过他留了封信，我这就……”　　　　“他长什么模样？”　　　　“挺俊秀的一个年轻后生，做书生打扮，看模样听口音应该是天|朝那边来的。”　　　　俊秀、年轻、天|朝人……乐无异的思绪停滞了片刻，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乱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想到临走前麴铭意味深长的提醒，忽觉心凉了一片。　　　　……　　　　乐无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封信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读完的了。　　　　“大人，马匹我们不缺，这匹就送给馆里以充公用吧。其他东西我会转交给闻人的。”　　　　“好，好。”馆使感到有些疑惑，总觉得乐公子脸上的笑意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　　　　闻人羽回到四方馆的时候已近中午，刚踏入大堂就瞧见了在椅子上干坐许久的乐无异，很是吃了一惊。　　　　“无异，你怎么回来了？”　　　　乐无异抿着嘴，心里汩汩地冒酸泡泡，腹诽他不回来还等着别的男人把她拐跑不成。　　　　闻人羽见他表情略显怪异，也没太放在心上，注意到他手上紧紧抱了个食盒，“这是什么，好香！”　　　　“给你的！”乐无异木着脸将食盒推到她手里，“说是交河城唯一一家口味正宗的铺子。”　　　　闻人羽狐疑地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盈满喜色，嘴角化开了一个极其甜美的弧度。　　　　闻人羽的性格向来内敛，这样情绪外露的模样极为少见，乐无异直接看呆了。他稍稍偏过脸，掩过心虚，“你竟然真的喜欢这个？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嗯！很喜欢！百草谷里吃食单一，师兄和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师父每次出任务回来给我们带外面的小吃，这种辣鸭脖在谷外极受欢迎，师父经常带的。”　　　　“那……下回我多买点。”　　　　闻人羽将食盒合上，目光晶亮地凝视着他，“无异，谢谢你！”　　　　乐无异能感受到她道谢中的郑重，面上尚能维持淡定，心里却惭愧得想要找条地缝钻下去。他知道闻人羽并不是因为想到师父而感谢他，而是因为他的这份用心。　　　　“闻人，上巳节我陪你去游春吧。”　　　　“好啊，可是耕地上？”　　　　“无妨，那一天所有人都要休息的。”　　　　麴铭说得对，没有人会如此不上心地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连她记忆深处喜欢的吃食也要靠另外一个男人送来才知晓。　　　　[1]密封的奏章。古时臣下上书奏事，防有泄漏，用皂囊封缄，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