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主帐里一共数十支蜡烛,依旧略显昏暗。闻人羽挑了帘子踏入毡房,里边狼王和屠休正坐在空荡的帐子里等她。 闻人羽朝两人拱手,“狼王,屠休,别来无恙。” 屠休用眼神征询过狼王后引她入座,“闻人姑娘请坐。” 狼王没有马上说话,闻人羽也不急,施施然坐下后安静地等待。 狼王开口时很突然,扫向闻人羽的目光锋利有如实质:“你在这附近打探了十多天,有何发现?” 这突然而至的质问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敌意,闻人羽丝毫不以为杵,如平常般摇头,“没有。我本就不信狼王会插手那件事情,不过职责所在必须亲自确认一番。如今看来,狼王能够任由我探查整整半月而不出手阻止,足见心胸坦荡。” 狼王哼了一声,又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她这趟西域之行绝非单纯来赴与乐无异的三年之约那么简单。 “狼王是明白人,既然今日邀我入账,便是有心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商量,那么我便直说了。我受人所托,想要狼王一个态度。”闻人羽先给自己搭了个台阶,又打量了一番狼王,见他不置可否,继续道:“长安经略西域之心已定,匪患便是第一个要着手解决的头等要务。狼缇现在是南道实力最盛的匪帮,立场受到各国瞩目,看似安稳,实则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不知狼王对未来有何打算?” 狼王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她说完才冷冷道:“你搞错了,狼缇已非匪帮。” 闻人羽知道狼王倨傲,自己所说也并非什么容易接受的事情,他能听她把话说完便是多少听了进去,“狼王与无异这三年来的努力我是知道的,心里十分敬佩,只是直到今天我也并未听说狼缇已金盆洗手……” “女人,你要搞清楚,我和无异用了三年时间经营狼缇转从商路,不是为了到头来让兄弟们给汉人守江山。” 闻人羽一时语塞,暗想狼王确实敏锐,同时心里泛上些许赧然,有些事情在她看来也并非完全出于道义,只是她终究别无选择。她犹豫地看了看狼王,又将目光移向帐中立着的巨幅舆图,“我从没见过数百人的商队人人佩刀佩剑,并且如此大规模地饲养马匹,这不像是行商……” “姑娘慎言!”一旁的屠休连忙阻止她。 狼王的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表情不觉间沉肃了几分。 闻人羽久等狼王表态不得,心里不满,口气生硬了几分,“西域局势错综复杂,南有吐蕃北有西戎,自天|朝立朝以来,丝路虽然大致恢复通畅,但因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始终时断时续。如此乱局之下,狼王为自己的族人谋算无可厚非。我此行主要目的是来寻人,此处寻不到自会上别处去寻。今日狼王邀我入帐相商给了我面子,我亦以实情相告,今后之事但望狼王善自珍重。”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就此别过了,狼王却做了一个留步的手势,“且慢,你们这些打算可说与无异听了?” 闻人羽下意识摇了摇头,想到之前与乐无异闲聊时他完全不解局势的状态,不觉皱眉,“此事我也正想问一问狼王意见,我以为无异有权知道这些事情。” “别告诉他。”狼王摇头,“如果你说了,他会留下来。” 闻人羽心里一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狼王对上她探询的目光,哂笑道:“你不就想要我一个口风,我虽然对汉人没有好感,但也还没有傻到想主动跟你们天|朝作对。不过你刚才有一件事倒是说对了,狼缇迟早要面临一场生死考验,有很多弟兄会为之流血牺牲,我们别无选择。” “狼王既然明知前路凶险,何苦……” “招安狼缇的事情你想都别想。”狼王大手一挥,表示此议作罢。 闻人羽怔住,眸光明灭,终是保持默然。 “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一些人不该被牵扯进来,因为这种人是留给未来的希望,他们的才能应该用来把这片家园变得更美好,而不是被卷进无聊又血腥的争斗里。”他注视着闻人羽,一字一句极为郑重地说道:“女人,无异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请求你带他离开这里。” 闻人羽怔忡许久,再看向狼王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敬佩也有不解。 “狼王倒确实是一个好哥哥。” 是不是所有当兄长的人都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让年幼的先离开? “好哥哥?”狼王一顿,眉眼间悄然多出了几许自嘲,“我请你带无异离开只是暂时的,他生为捐毒人,便有义务为这里的人民献出自己的力量,不过他和其他人贡献的方式和时机有所不同而已。等到眼前的危机过去,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然后由他自己决定是否要承担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闻人羽无言,此时她不得不承认狼王确实是个极其聪明而且果断的人,想来她再劝也是无用。好在已经得了狼王表态,虽然不算最理想,却也比自己预料的情况要好上许多。双方商议了行程后,她便告辞而去。 等闻人羽走后,屠休问狼王:“您当真信任这个女人?” 狼王闭上眼,脑袋里浮现出持枪女子立在房檐上浑身戒备的模样,“这女人是个傻子,明知道被人当枪使了还巴巴地跑过来,这么傻的人害不了无异。” 屠休心想他还从来没见过比闻人羽眼睛更毒的女人,怎么就傻了。但是看狼王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许久,狼王睁开眼,“那女人说的你别太放在心上,天|朝那皇帝老头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手折腾我们……熬过这几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