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上巳节前一日,闻人羽意外收到了天罡的召集令,然而想到乐无异走前特意赶回交河相邀,再三犹豫,她还是决定节后再走。 闻人羽并非那种会因为儿女情长降低天罡觉悟的人,这决定背后确实有些曲折。 那日乐无异急着要走,闻人羽没沉住气上前拦他,乐无异自然问她为什么,却被她一通反问:“无异,你如此尽心帮高昌太子,他可曾许诺过你什么酬劳?” 乐无异十分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高昌太子待我以至诚……何况,帮他也是帮了当地百姓,是我自愿为之,再说我从不缺钱,他就算真要给我酬劳我也用不着啊。” “那就是说他确实没有给,”闻人羽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可是乐无异此人不知为何,这三年在西域待得越来越天真,半点防人之心也无,她是真的有些急了,“你是施恩者不图回报,这没什么可说的。可麴铭一国太子之尊,受你如此大的恩惠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难道你从没想过其中原由?” 乐无异不是傻子,很快心中有了谱,但是心底突然涌上的烦闷和抵触让他暂时不想开口。 “无异!”闻人羽看乐无异发怔,心里越发焦急。在她看来,现在的乐无异就像一个在狼群中牵着羊乱逛的孩童,陷自己于极危险之地而不自知。 在某个瞬间乐无异其实有些生气,很少有人会在言谈间如此逼迫于他,只是他知道闻人羽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他担心,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暗叹一声,皱眉道:“闻人,你有时候真的太难相信别人了。” 闻人羽眼神一黯,默了片刻,最终心底的不安还是盖过了其余顾虑,“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可能会伤害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狼王从无经商资历,却能在短短两年之内混得风生水起,如果没有王室支撑,他哪里来的巨额经费养马养人,而他在各国王室间游走的过程中你究竟被他当做什么……” “够了。”乐无异想得和闻人羽不太一样,不过他能够理解闻人羽的焦虑,只是心里极为无奈,“你说的这些我并非一无所知,老哥从没有刻意瞒过我。他给了我机会让我放手做想做的事情,而如果我所做的事情能为他换得一些好处,我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有什么不好?” 闻人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后来乐无异急着要走,两人都存了心事,只草草告了别。闻人羽事后想起总觉得愧疚,她性格中隐藏有冲动的一面,容易感情用事。乐无异平常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这次什么都没说就告辞而去,想来她把话说得如此之重肯定伤了他的心。而且客观来说她虽然自诩是为乐无异着想,却忽略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态度,所以他动气也是应该。 这么忐忑了数日,她几乎同时接到了天罡的召集令和乐无异送来的偃甲鸟。乐无异还是那个豁达又善解人意的富家公子,说自己在那些古代井渠里有重大发现,上巳节当天才能赶回,还说给她准备了一份惊喜。闻人羽回头反复研究手上的天罡召集令,伊州这次不知有了什么重大发现,身处方圆五百里的天罡须在两日之内赶到伊州集合,不过这是份全员令,也就是说并非只是下达给她个人的……纠结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她做出了决定。 上巳节那天,交河城内人来人往,这个传统的汉族节日被其他民族所接纳,不乏身着鲜艳民族服饰的男女招摇过市。因着有许多人家赶去城外河谷踏青,东门车马拥塞,不知多少贵族妻女被滞留其中。 乐无异果然如约一早赶回了交河,闻人羽见他眼下发青,感叹他对旱情上心之余更加觉得前次那番话着实欠考虑,再三提醒自己这次不可因为心急出口伤人,打点好笑容这才迎上前去。 “之前听馆使大人说你急着筹钱买马,我就去跟麴大哥要了一匹,今天咱们去河谷试试。” 闻人羽听他说了才发现他今天牵了两匹马来,皆是高头细颈的良马,与上次她在市集上看中的大宛马一般无二。 “这是……大宛马?” “是啊,”乐无异笑着看向她,“你以后也不必筹钱去集市买了,这本来就是我哥哥卖来高昌的,最好的品种都给了皇家,集市上卖的质量次等不说,价格也被抬高的离谱。” 闻人羽有种被戳穿的不自在感,侧了脸不想让他看到表情,“你居然调查我?” “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星海部天罡,我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乐无异连声喊冤,”还不是你自己缺钱缺到恨不得一天接十单侠义榜,这才把馆使大人惊动了,我也是好心……” “你还说!”闻人羽窘迫的想跺脚,“走了走了!再不出城天都要黑了。” 乐无异抬头看了眼头顶,“大早上的,怎么可能会天黑?” 闻人羽二话不说,从他手中夺过马绳,顺带瞪了他一眼,抬步就走。 乐无异忍不住闷笑,见她走得飞快,又连忙牵上自己的马跟了上去。 “喂,等等我!” 两人就这么牵着马往城门走,没有意外地被堵在了进出城门的主道上。 闻人羽原本以为要出城的人太多城门放行需要时间,岂料等了两三刻钟后队伍前进得越发缓慢,更甚者前方隐有骚动迹象。 “前面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身上有麴大哥给的腰牌,咱们拨开人群到前面去,守卫见到应该会放行的。” 这些特权阶级!闻人羽暗中腹诽,面上不置可否,身子往前探了探,只见到前方密密麻麻的车马,根本望不见头。忽然她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等一等!” “怎么了?” “前边围了些官兵,确实出事了,你随我来。”闻人羽让乐无异将马拴在路旁,两人一起挤到了人群最为密集之处。 只见三四个官兵将一辆马车围着,其余还有几队官兵逐个在其他马车进行排查。 那被围着的马车旁立了个中年男人,虽作常服打扮,但举手投足一身官气。车内隐隐传来女子哭泣的呜咽声,应是此人的家眷。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汉族男子匆匆从远处赶了过来,向官兵出示了一个令牌模样的物事后被放行到马车左近。他与那中年男人交谈了几句,这时马车帘子刷的一下被拉开,从车内冲出一个满脸泪水的妇人,向他大声喊道:“是戎人!肯定是戎……”她还没说完,就被中年男人一把捂住了嘴架回了车里。 刚刚赶到的年轻男人本来已向马车方向跨了一步,见状又收回了步子,趁这功夫对官兵吩咐了几句,回身时目光扫到了闻人羽身上,就此停住。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羽姑娘!” “叶公子。” 叶灵臻面上犹带着处理公务时的严肃,但是一看到闻人羽眼中便多了些喜色。这细微处的变化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乐无异却看得颇为分明。 叶灵臻与中年男人又说了几句,转身向闻人羽这边走来。 “无异,这位是江陵知府的大公子叶灵臻,我们在同出阳关的路上相识,后来又在交河联手办了一桩案子,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叶公子,他便是我跟你提过的朋友,乐无异。” 叶灵臻听到乐无异名姓时明显有些诧异,打量了乐无异一眼,随即作揖道:“久闻乐公子大名,失敬。” “叶公子,有礼。”乐无异没想到在高昌也有人知道自己,眼神不由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阵…… 从五官上来看这个男人长得并不算很好看,至少跟夏夷则当年没法比,比自己也稍逊一筹,顶多算清秀。气质似乎还凑合,唔,确实有几分儒雅的味道……闻人对这种类型应该见得不多……羽姑娘,我都只叫闻人的姓,这家伙怎么跟叫坊肆里的姑娘似的,闻人居然也不生气…… 叶灵臻无从得知乐无异的内心世界,也没有注意到他愈加不善的眼神,只转向闻人羽道:“羽姑娘,我看你们是要去东门吧,前面戒严了,你们若是没有马车,应该可以快些出城。” “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方便说吗?” 叶灵臻苦笑,“没什么不方便的,眼前这马车的主人是工部的张大人,半个时辰前他们家的下人禀报说小姐在集市被人掳走了。现在这事已经惊动了官府,整个交河官衙的人都在帮着寻人。” 闻人羽见他神态间微露疲色,不由感叹叶灵臻此人当真是个劳碌命,又看了眼身旁的乐无异,忽然生出了些感慨。明明一个个都是官二代富二代出身,偏偏还如此拼命,让她这样的平头百姓如何作想…… “闻人,怎么了?” “没什么。”闻人羽收回飘远的心思,暗中计较了一番,对叶灵臻道:“叶公子,劫持官家小姐是桩大案,你我是朋友,若需要帮忙你可千万别客气。” 叶灵臻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几次扫过乐无异,默了一阵,点头道:“一定。” 闻人羽心念稍动,对乐无异道:“无异,我们走吧。” 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乐无异早乐得如此,一把牵过闻人羽的手就往回走。 闻人羽觉得他手上劲道有些大,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