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钧是个颇随性的人,或者换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他的大徒弟秦炀小时候在这点上跟他极为相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之类调皮捣蛋的混世魔头属性在同届天罡小弟子中绝对算翘楚中的翘楚。程廷钧那时候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心想人才得从小磨炼,于是心血来潮带着刚满九岁的大徒弟去一片混乱的北境走了一遭。 为什么说那时候的北境乱?按程廷钧的话说,都怪新皇是个心机那个什么……新皇陛下英明神武睿智无双,一条小小的离间计就让前朝最大的敌人戎族分|裂成了东戎和西戎两部。这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兄弟国暗搓搓地互相猜忌了十余年后,积压的矛盾终于像捂久了的沸水掀开了锅,战事一触即发,在阴山北边打了个天昏地暗。这场大战让长安那票关陇权贵隔山观虎斗观了个爽,在一片对新皇高瞻远瞩的赞颂声中,很少有人将目光投向离战场极近的北境地区。偏偏平时不怎么靠谱的程廷钧就是那少数人之一,他敏锐地看出战事必已波及到了天|朝北境,战火的延伸暂且不提,大量的北漠难|民涌入边关,以北境当时的兵力和财力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果不其然,他和秦炀到那儿的时候满目见到的都是百姓流离失所,大街上随处可见强盗公然抢劫、强|奸妇女。那一年,师徒二人在一片村庄废墟中捡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次年,两人将女婴抱回了百草谷。 程廷钧是个老兵油子,说好听点就是见惯了生死之事,北境那点儿事儿对他老人家触动一般,但对才刚刚能把马步扎稳的小秦炀来说这次经历无疑是一件足以影响一生的大事。他开始认真反思自己过往的魔王属性,再比对师父依旧不着调的性子,越发觉得再这么浑下去迟早要完蛋,尤其是现在还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师妹……他一点都不指望师父能拿出半点严师或严父的样子,于是一再告诉自己一定要在小师妹记事前成为一个稳重可靠的兄长,万不能让师妹再被师父带上自己以前走的弯路上去了。他这点小心思在程廷钧看来纯属男孩子少年时期自然而然的反叛写照,而事实也证明他骨子里那点不安分因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控制住的。 闻人羽七岁那年,十六岁的秦炀故态复萌,不顾程廷钧的命令诓骗师妹去战场找师父。他是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在天罡里混出名头,还得多亏了小时候师父带着去北境锻炼那一回,所以师妹也应该作为精英重点培养。但是他没想到当年他只是在战场边缘地带逛了圈就深受打击,而闻人羽才只有七岁就被他拐到了战场中心……结果就是闻人羽和他都吓得不行,紧接着发现退路也被封死。秦炀人生头一次身临其境地感觉到大祸临头,幸好闻人羽被一只小狼分去了大部分注意力,才没发现她的秦师兄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有赖于强烈的兄长意识作祟,秦炀强压下内心的慌张给师妹找了个藏身的山洞,嘱咐她待在里面千万别出来,然后打了鸡血一样冲进战阵找师父去了。人惊慌到了极点,反而趋近于无畏。 再后来嘛,秦炀理所应当地挨了人生中最毒的一顿板子。但昔日的混世魔王秦小将觉得这顶多就算是顿小菜,真正让他觉得难受的还是看到原先天真无邪的师妹看到猫、狗、马匹时自然流露出的那种真切的恐惧。他想,自己这辈子应该很难忘记那个夜晚的场景了——他和师父在漆黑的山洞里找到师妹,火光的映射下,她蜷着小小的身躯紧紧护着一只死掉的小狼,明明还是那么小那么干净的一个小女孩,眼睛里却深深地映出了不符合年纪的绝望与悲愤…… 程廷钧有一次喝多了,一边敲着秦炀的脑袋一边得意地告诉他,想要当一个好兵必须先学会畏惧死亡。他和小羽都是可造之材,只是可惜这药一次下的太猛,性子给改坏了。亏得秦炀是真的痛下决心改了性子,不然肯定趁他喝得找不着北拐他到茅坑边上睡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