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次日凌晨,乐无异醒来,没听见闻人羽屋内有动静,料想她还未醒,挠了挠脑袋在门外踟蹰半晌,到底没舍得去叫醒她,一转头和前来接他的知水官一同出城去了。 这事就说来有些巧了,闻人羽昨日其实并未在四方馆留宿,将上下眼皮持续交战的乐无异送回房里休息后,她回屋草草打点了行装,当夜就出了城。 饶是如此,她赶到伊州的时间也有些迟了。 就闻人羽所知,在她出关之前,天罡曾派出过一批同袍到西域调查冠月木示警一事,这里面就有与她私交甚好的苏琼。那时候秦陵战况正胶着,他们这批人一走百草谷布防压力陡增,秦炀迟迟不肯放她出关多少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此次集合的地点在伊州城郊,北望天山,足下是无际草原,视野开阔,景致极好。天罡在伊州刺史史大人的支持下临时搭起了几十个毡房,营地外圈则竖了木墙,架势看上去倒像要在此处安营一段时日。闻人羽粗略估计了一下,到场的至少有五百号人,相当于两三个曲了。她来时没料到阵仗会这么大,暗想自己出关之后谷内肯定又调了人来。这么想着,心里便隐隐起了失落,出关这数月来,她给秦炀送出消息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秦炀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从来没跟她提过任何天罡近况。 闻人羽在前哨处递过标明身份的鱼符。 “原来是闻人百将。贵部秦校尉正在大帐与诸位百将议事,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多谢。” 师兄竟然也来了西域?闻人羽心中有不少疑惑,此刻来不及一一细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帐,深吸一口气后提步迈入。 “星海部百将闻人羽来迟,请上将责罚!” “……闻人百将,先入座。” 因为职业原因,秦炀早已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标准公务员面瘫脸,但是这不妨碍闻人羽从他细微的表情及语调变化中轻易得出师兄生气了这个结论。 闻人羽心里有种被抓包的微妙感。明明她刚出谷的时候秦炀一副百草谷离了他就存在不下去了的架势,怎么才几月光景又空降到西域战场变成了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她才不信秦陵的事情就这几个月能有多大进展。 大抵闻人羽来得太晚,众百将已经到了达成一致意见只等上级分配任务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被分到任务。苏琼顾及她心情,趁没人注意狠狠拽了把秦炀的袖子。 “咳,闻人妹子,好久不见了。一会儿到我的帐子里去,好好跟姐说说这趟任务出的怎么样……校尉也来。” 闻人羽颇感激地点了点头,心道师兄对苏姐姐瞪眼这事自己权当没看见吧。 按约定时间去了苏琼的帐子,迎接她的只有秦炀略显孤单的背影。 “师兄……” “说吧,你近来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迟迟不回百草谷复命?” “我……属下按校尉命令在丝路南道打探消息。” 秦炀知道闻人羽有个习惯,一紧张就不愿意喊他师兄,各种称呼都会刻意按公事公办来。 “你花了将近小半年时间在南道查探,最后还探得了狼王的口风,任务已然完成得很好。我是在问你任务完成之后你在做什么?” 闻人羽下意识地低了头,“查到了新的线索,正在高昌追查。” “高昌?”秦炀显是也有些意外,顿了顿,皱眉问道:“什么线索?” “禀校尉,昨日属下在交河城北面一处隐蔽官邸找到了二十七名失踪流民,他们被人关押在府中秘牢之内,那府邸主人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府中的奴仆婢都说戎语,且不似常人。男仆皆身怀绝技,婢女则精通药理,在那关押流民的秘牢上方是一处丹房,装饰极其诡异,可屋内格局与中原道家丹炉并无二致。此事已由高昌官府接手,属下却认为此中必然还有更深的隐情。” 秦炀面色沉肃,低垂着眼思忖了一阵,“你认为有何隐情?” “属下现在没有证据,但是属下怀疑那官邸本就是高昌王室为那些人安排的。” 秦炀看了眼她,点头道:“高昌王室多年来依附西戎,暗中有所勾结也不足为奇。” 他就这么简短一句,闻人羽等了会儿不见有下文,便有些试探地问道:“校尉,你们这趟来西域究竟所为何事,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秦炀扫了她一眼,目中似有深意,道:“月前派来西域的同袍传回消息,在西戎境内发现了奇异阵法遗迹,且似与戎族王庭有所关联。我们推断此事可能与冠月木频繁示警有关。” 闻人羽目光往他身后的几案上扫过,上前几步拿起了上面的一小方绢布,“这幅小样上的图画可是你所说的阵法?” 秦炀微顿,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上接过那图,“不错,此事非同小可,不日我们便要深入庭州查探,今日召集全营将士正是为此。” “那属下……” “这边的事你先不要想了。匪帮之事已毕,可毕竟武将军的下落依然没有定论,你既然受三皇子所托,在高昌查探时还是当以此事为先,若查明高昌那些端倪与此事没有瓜葛,就勿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闻人羽望了他一会儿,心中实在有些不甘,她如何不知道秦炀只是在找借口不让她跟着去庭州涉险,偏这借口找得委实太好,她丝毫没有推脱的余地,于是不甚情愿地应道:“属下知道了。” 秦炀有些无奈地觑向她,“师妹,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我知你对戎族素有心结,但有些事情急不得。你可明白师兄的意思?” 闻人羽强压下胸中不甘,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阵,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师兄,我出关后便鲜少听闻中原之事,夷则……三皇子如今可还好?” 秦炀顿了顿,“他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乐公子,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闻人羽困惑地眨眼,什么什么意思? 秦炀见她一脸懵然,叹道:“你们的三年之约已满,他也跟着你离了南道,对你们二人未来之事,他到底如何作想?” 闻人羽先是愣了愣,继而心中大窘,秦炀的节奏太快,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师兄在跟你说认真的,你忘了三皇子托你做的事情了?” 闻人羽一下回过神来,脑中闪过那日在交河城外与乐无异的一番交谈,目光不由黯淡了几分,“他在西域有许多想做的事,恐怕近几年都没有回中原的打算。” 秦炀凝视她许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幼时她遇到挫折时他常做的那样,“别想太多,就先在高昌待一段时日也好,你查到的那件事情亦不必太心急,保重自己为先。朝廷布局西域数十年,总会有开花结果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