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的黏土包如奇峰林立，又如巨大城池中千奇百怪的建筑群，高耸者仿似古刹高塔，低矮者则如田间小舍，沟壑交通，风声怪叫着呼啸其间。落日将高于地面的土包拉扯出形状诡异的阴影，肃杀鬼魅，像是随时准备着吞噬穿行于其间的任何生灵。　　　　一队车马不急不慢地前行。仔细观来，队中人虽然个个人高马壮，但沉默的氛围和僵硬的表情却泄露了他们心中的戒备。若要说例外也是有的，这队人马中间有辆囚车，里边关了个着胡服的年轻汉人男子，虽然面上有些青紫和血污，但他容色从容，嘴里还时不时地咀嚼着什么，颇显淡定，结合着他的境遇也不知是不是破罐破摔了，引得囚车外不时有人送他几记白眼。　　　　这队人马中另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是这队人马中唯一的女子，她骑马行在靠近囚车的位置，小小的身子整个笼罩在维帽的纱幕中，混在一群彪形大汉中显得格外怪异。　　　　“舒娜，这人一路上都在吃，不会有问题吧？”　　　　被唤舒娜的女子微微侧头向囚车瞥了一眼，平静地答道：“让他吃，一会儿到了地方估计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胃口了，之后还得送他去见可汗，饿死了才坏事。”　　　　“是！”　　　　这些人的话很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只有几次零星的交流也尽可能的言简意赅。　　　　“喂，你从中原一路找到高昌，这里应该来过吧。”沉默前行了一段距离后，年轻女子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着那囚车中的男子说起了□□官话。　　　　“你在跟我说话？”那男子也有些许意外，目光扫过女子，隔着维帽却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来过，夜则妖魑举火，昼则劣风拥沙，八百里瀚海，从伊州回中原的必经之地。”[1]　　　　“功课做得很足，想来你也怀疑过这里，只是莫贺延碛[2]凶险非常，你一个南边来的中原人怕也不敢走得太深吧。”　　　　车上男子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变得煞白，猛地起身抓住囚车的边缘，咬牙喊道：“你什么意思？”　　　　囚车周围的壮汉听不懂他的汉话，见他突然一反常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刀砍到囚车边沿上大声斥责，不过他们说的话囚车里的人也听不懂就是了。　　　　“你果然很聪明，我一向尊重聪明人，所以一会儿我会为你解答你最想要知道的那个问题。”　　　　＊＊　　　　对于正常商旅来说，从伊州回高昌约摸有三四日的马程，闻人羽自高昌离开时走的急切，用光了身上的神行符，骑着她日前才刚刚驯服的云翼一路飞驰，只花了一天一夜便赶到了伊州。不说她自己累得够呛，神骏如云翼在天罡马厩里也是一连蔫了两日。　　　　闻人羽也舍不得云翼再那么辛苦，回高昌路上就不那么着急了。这日正午，日光过盛，闻人羽戴着维帽裹着纱巾骑在马上，意识被阳光晒得昏昏沉沉，满眼金黄的沙丘晃得她有些反胃。正在她想着要不要用乐无异送她的偃甲帐篷就地休息一下，远处一个写着“茶”字的旗帜闯进了视野。　　　　有人开茶寮便说明此地离城镇不远，闻人羽伸手抚了抚云翼的鬃毛，心中松了口气。　　　　待她走近那茶寮，发现那茶寮由两三个简易的毡房组成，空荡荡的马槽旁边加钉了数段木头，做工很是粗糙，显得颇为扎眼。　　　　老板是个本地胡人，会说汉话。　　　　“老板，您这儿平时来的人很多？”闻人羽趁系马的档口仔细看了看那几段木头，不由好奇。　　　　“姑娘来自□□吧？呵呵，这才刚开春，一天都见不着几个过路人，等入了夏这里才会热闹起来哩。”老板笑呵呵地引她往毡房，见她目光停在马槽上，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姑娘真是聪慧，昨日来了个戎族的大商队，统共二三十匹马，这地方小，栓不下，只好临时加了这么一截。”　　　　“戎族？”闻人羽本来有些昏沉的头脑突然一个激灵，面上却没多大的反应，“那倒是少见。”　　　　“可不是，戎族人从商的本来就不多，我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戎族马队呢。”老板态度一直十分和善，“姑娘，外面晒，要不先进毡子里吃杯茶。”　　　　闻人羽感激地点点头，伸手开始解下早已汗湿的纱巾，“也好。”　　　　背后云翼轻嘶了一声，弄出了一阵细碎响动，闻人羽随意地瞥了它一眼，也没发现什么异状，本来都回头要跟着老板往毡房走了，鬼使神差地又折了回去。　　　　云翼把头伸在马槽里拱了拱，闻人羽先是盯了它一阵，随后走上前去取了腰间匕首在草料上翻动了一下。　　　　“姑娘，这里不远就是岐阴城[3]，我放的草料都是从那里运过来的，不会有……”老板误会她认为草料有问题，急忙解释，接着却见她手腕微挑，匕首上盛了一小块类似鸡骨一样的东西。　　　　不等老板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闻人羽霍地回过头来，眼神因焦灼而显得异常明亮，“老板，昨日那队戎人中可有汉人？”　　　　老板愣了会儿神，来不及多想便点了点头，“确实有个汉人，好像是他们要卖去北边的奴隶，一直关在车里呢……姑娘，那群戎人一看就不好惹，还是做奴隶生意的，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太危险了，我劝你今日还是去岐阴城歇上一晚再走吧。”　　　　闻人羽兀自死盯着匕首上的骨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老板的话听进去。此地干燥至极，这块肉骨又是昨天留下的，是以原样保存的很好，闻人羽前段时间刚刚被人送过一盒这玩意儿，印象甚深刻。　　　　“那队戎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板面露不解，还待再劝：“姑娘，戎族人这些年很是猖獗，你……”　　　　闻人羽知道他也是好心，但她刚刚想明白了一件极为紧要之事，此刻正心急如焚，“可是西北庭州方向？”　　　　那队人从高昌出发由西向东路经此地，而她从伊州出发往高昌自东向西，如果方向正好相反路上碰到的几率很大，但是这一路上她分明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她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加上之前的许多线索，大致推算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待老板满脸愕然地应了是，她极快地缠好纱巾，解开了拴住云翼的绳子，眨眼间的功夫翻身上马，又眨眼间的功夫已往那个方向飞驰而去，不带半点迟疑。　　　　[1] “四顾茫然，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2] 今噶顺戈壁　　　　[3] 瞎编的城池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