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唐人街里却已是一派吵吵嚷嚷的景象了。有早起开早餐店的广东人，排着长队买包子豆浆的华裔，平叠的矮房高楼间氤氲着蒸腾的乳白色热气。　　　　卫东早就起床了，厨房里正熬着一锅鸡汤。窗户半敞，这股子鲜得要命的浓香味飘到附近的住户家里，惹得不少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吧唧着嘴留下口水。　　　　对门的李老大爷已经习以为常，自打卫东搬来这里时常会有这样的香味。刚开始他也馋得要命，后来卫东会主动拿一些自己做的吃食分给他尝尝，便就餍足了。　　　　西餐厅十点钟才上班。卫东仍然保持着上辈子的习惯，每日雷打不动的六点半起床，准备早餐的材料后出门晨跑一小时。　　　　本来卫东他们一家三口是住在自家开的中餐厅楼上的。可是自打卫东的父母死后，原主就将那家中餐厅给卖了。以前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小在美国长大，加上华裔总是被人看轻，他便很歧视中餐，辍学后去学了西餐。因而对于父母留下的遗产根本不管不顾，轻易便将那家在唐人街开了十几年的老店盘出去。　　　　那家店共卖了二十万美元。原主还没来得及挥霍，就在一次醉酒后猝死，这具身体便由卫东接手了。　　　　外面阳光很好。许是心情不错，卫东在晨跑结束后难的绕路去了街上的中式早餐店排队买豆浆。这家店也有年头了，老板是一对移民过来的中国夫妻，不仅手艺好而且价格实惠。　　　　好不容易排到卫东，他上前几步递了钱给老板娘，“一杯甜豆浆，打包。”　　　　话音刚落，他身旁冲过来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地抓着他的袖子说道：“这位大哥，您能帮我买份早餐么？”　　　　她伸手递过去一张一百元美钞，边道：“我同学生病住院了，她一直念叨着想吃老家的鸡蛋煎饼……”　　　　这女孩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白白嫩嫩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她挎着一个大logo的古驰包包。大概是看卫东的长相，又买中式早餐，所以直接用中文跟他讲了。　　　　卫东扭头往后看了眼，这家店后面还排着长队，此刻有人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想要插队的女孩。　　　　女孩又是摸出几张美钞，冲后面的人用流利的英文大声道：“今天大家的早餐由我来付钱，能不能让我行个方便先买？”　　　　这下倒是没什么人反对了，毕竟免费的早餐谁不乐意。卫东接过老板递来的热豆浆，把这姑娘硬塞进他口袋里的美钞还了回去：“你直接排我这位置买好了。”　　　　女孩愣了愣，“你不要钱？”　　　　卫东摇了摇头，看看后面黑压压的人群，爽朗一笑：“这钱你还是留着请他们吃早餐吧。”　　　　没听清女孩又说了什么，卫东也浑然不在意，想起来家里还炖着鸡汤，赶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开了房门，他顺手把喝完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让人闻到便觉得食指大动。　　　　租来的房间堆满了杂物，唯一还算整洁的料理台摆着一盘已经被捣成泥状的土豆。卫东今天打算做的菜式是鸡汁土豆泥，算是一道犒劳自己的小点心。洗了手，他围上一条超市买东西赠送的围裙，搅拌了几下盘子里的土豆泥。　　　　鸡汤已经煮好了。卫东按了下按钮，锅盖自动弹开，顿时那股香甜得要人命的味道溢满了整个房间。这只鸡是他从超市里买来的真空包装食品，再加上秘制配方烹煮而成。一般这种鸡肉营养是极差的，像是工厂里千篇一律生产出来的次等品，完全比不上土鸡的肉紧实。　　　　但现在卫东又不是在给客人做菜，他就是在家里做点东西给自己尝尝，便随意买了些食材。即便如此，看着那锅里浓稠的金黄色鸡汤，闻着好像鸦片般能让人上瘾的味道，也足够以假乱真让人觉得这绝对是上好食材做出的佳品。　　　　卫东把鸡汤过滤去油。他没加多少水，因此这鸡汤也不能称为鸡汤，浓稠可以称之为鸡汁。再加了些调味的东西，他把土豆泥盛放到食盒中，将鸡汁一股脑地浇灌下去。　　　　热汤猛地刺激已经有些冷了的土豆泥，两者混合在一起，像是在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泥状的土豆深深地浸泡在金黄色的鸡汁里，从视觉和嗅觉上一下便吸人眼球。　　　　看起来就比肯德基的快餐土豆泥好吃一万倍。　　　　卫东尝了一口，颇为满意地合上食盒。他又倒了些剩饭到另一个便当盒里，装在一个袋子里。这些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工作餐。　　　　……　　　　上午十点钟，卫东准时到达西餐厅上班。他穿着白色的厨师制服，头戴一顶厨师帽，却正在后厨拖地。几位大厨都还没来上班，服务员们也都扎堆在后面抽烟聊天。　　　　毕竟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会来西餐厅用餐，所以餐厅里的人都难得偷会懒。但卫东却不能偷闲，他作为这里资历最浅的后厨帮工不得不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清洁一遍。　　　　卫东刚拖完地直起腰，就见一个服务生一脸慌乱地闯进来嚷嚷道：“快打电话给主厨！IFBA的人来了！”　　　　厨房里的人神色俱是一变，卫东也有些惊愕。他上辈子是香港厨神，对于IFBA自然不陌生。所谓IFBA，其实是国际餐饮协会的简称。这是一家在美食界如雷贯耳的机构，在餐饮企业中不亚于联合国在国际间的地位。　　　　每年IFBA都会在全球随机检验某家餐厅的水准，如果这家餐厅合格了，那它就将获得评选IFBA一级餐厅的资格，其殊荣不亚于《米其林红色指南》收录评定米其林星级餐厅。　　　　而且每隔五年，IFBA都会在全球范围内举办厨师大赛。如果在IFBA厨师大赛上获奖，才是一位厨师至高无上的殊荣，相当于电影从业者获得奥斯卡奖。　　　　IFBA最初在美国发展壮大，可卫东想不到这家他供职的餐厅居然也能获得被IFBA检验的机会。事实上，大部分餐厅根本连得到其关注的资格都没有。　　　　安迪拿起手机便拨通了主厨戴维斯的电话：“喂？是戴维斯先生么？是这样的…IFBA的人没有通知就突然到达餐厅了，您还有多久才能到？”　　　　“还要两个小时？”安迪倒吸一口冷气。　　　　戴维斯懊恼地解释道：“我妻子今天临产，她刚被送到监护室里…我的天，居然是IFBA！但我实在不能离开她，你去打电话给别的厨师试试。”　　　　安迪挂了电话，深吸口气沉声说道：“伙计，我想我们得忙碌起来了。”　　　　卫东一边在清扫保洁，一边听着安迪不断地给餐厅里另外三名水平还不错的厨师打电话。可餐厅里平时是实行轮班制的，他们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安迪这下真的感到绝望了，“天哪！约翰这家伙还有40分钟才能到！”　　　　服务员又带来了一个噩耗，“安迪先生，IFBA的人在质疑我们为什么还没有今日菜单…”　　　　安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每日的特色菜单历来都是由主厨在前天晚上准备好的。他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戴维斯发来了记录特色菜单的短信。　　　　[前菜：鱼子酱鹅肝 汤：法式蘑菇浓汤 副菜：香煎比目鱼 主菜：黑椒红酒牛排]　　　　安迪刚忙拉过服务员，让他写下这份新鲜出炉的菜单，正准备送出去。卫东瞄了一眼，忍不住说道：“做这些都很费时间，就算约翰提前到了IFBA的人也不会等待这么长时间的。”　　　　“你说的也对。”安迪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但IFBA的人好不容易才来我们餐厅一次，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等下去吧。”　　　　卫东想了想，这毫无疑问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机会。他当然不想一直呆在西餐厅的后厨里当帮工，眼前便是一个能让人迅速摆脱困境的时机。　　　　“不如让我来试试。”卫东道：“这份菜单上的菜式我恰巧都会一点。”　　　　“就你？别砸了我们餐厅的招牌。”另一名后厨帮工纳尔逊讽刺道：“Aaron，你恐怕连刀都还不会用吧。”　　　　安迪倒是愣了一下，如果是在以前，他大概会和纳尔逊产生一样的想法。但是自从上次吃了这个年轻人做的中国炒饭后，他觉得卫东说不定真有这个实力。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让卫东试试，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不过安迪还有些怀疑，“你会料理鱼子酱鹅肝？”　　　　“这个有点麻烦，”卫东耸了耸肩膀，“不过我这里有一份现成的前菜。我早上刚做的，也许还热乎着。”　　　　纳尔逊摇了摇头，“你是疯了么？把自己家做的东西再端出来给FIBA的人品尝？”　　　　安迪摆了摆手，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卫东转身去取便当盒。纳尔逊趁这空档凑近安迪说道：“安迪先生，你怎么能相信Aaron这小子！他现在连怎么切菜都没学过，让他来做还不如让我来呢！”　　　　安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看看吧，我觉得他能行。”　　　　当卫东把那个简陋的黑色便当盒放在桌子上时，安迪已经有些失望了。他想也许自己注定是要错过IFBA，正难过的时候忽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股异样香味。　　　　是鸡肉的味道！　　　　安迪立刻朝便当盒看去，里面安静地躺着湿哒哒的糊状浓稠体。他一时间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问道：“你做的是什么？卖相这么糟糕不可能端出去的。”　　　　卫东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坨土豆泥好像是有些糊掉了：“鸡汁土豆泥。”　　　　“快餐店里的土豆泥？”纳尔逊在旁边夸张地做了一个捧腹大笑的动作：“你打算拿这种垃圾食品来代替鱼子酱鹅肝？你果然是疯了，Aaron。”　　　　卫东取了一只勺子，挖了一点递到安迪面前：“安迪先生，请你先尝尝看吧。”　　　　安迪面带犹豫地接过勺子，最终还是放进了嘴里。他本以为这个已经凉掉的土豆泥应该很一般，可入口的那一刹那就让他差点把舌头给咬掉。　　　　太鲜了！安迪敢以上帝的名头发誓，他这辈子绝对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的食物！而这样的美味居然来自一碗卖相糟糕已经冷却的土豆泥？　　　　安迪有些不敢相信这碗土豆泥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时候该是什么味道。光吃这一口，他便觉得这碗卖相糟糕的土豆泥绝对比得过戴维斯主厨精心烹饪的鱼子酱鹅肝。　　　　安迪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碗土豆泥，即使他很想再吃一点：“Aaron，你把这些土豆泥稍微处理得美观一些再端出去吧。”　　　　纳尔逊一脸不敢置信：“安迪先生，你居然同意他把这玩意给IFBA的人吃？”　　　　安迪点了点头，“恐怕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另一边，卫东已经开始摆盘。他将放微波炉里加热好的土豆泥拌匀，使其看上去颜色鲜亮了不少。然后他将这些土豆泥勺进精致的小碗里，再撒上一圈细细的胡椒，盖上盖子，放在盘子的中央，又削了几只梨呈环绕状摆在盘子周围。　　　　安迪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刚刚还盛在便当盒里毫不起眼的土豆泥一眨眼就变得诱人了许多。以现在的卖相，应该足够应付IFBA。他现在已经不求能够获得IFBA的青睐，只要卫东做的菜能让他们的印象不至于太差，安迪就要感谢上帝了。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端起盘子，正准备端出去时，卫东拦下他说道：“在送餐到客人面前时，麻烦你在盘子底部连敲三下。”　　　　服务员一头雾水，但仍是点了点头，端着盘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纳尔逊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等着看卫东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