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南归立于正殿之上,看着众人手脚麻利的清理台下血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日他随同月亡梓前往黄泉道,固然心中早有准备,也万料不到会是那般情形。 那是真正的虐杀。 遍地残骸,断指,断骨,半截已成肉泥的腿,被挖出的眼珠,点点脑浆,只剩根部的残角...... 阴风测测,血的味道弥漫了狭窄的黄泉道,冥月下,是一片被洇成玄色的土地,和融了丹砂的黄泉。 月亡梓踉踉跄跄的走上前去,在捡起一小块还算完整的,悬着两根弯曲断指的断掌之后,终因惊痛交加,当场呕红。 随后而来的往生使正撞到鬼主倾颓之态,神色大变,未待众人反应便带人回了玉书殿。 月亡梓在回来路上便陷入昏迷,昏迷之前交代今是,将鬼域诸事托付世子与转生使。 消息一出便是一片哗然。转生使倒还罢了,但自己不过是个受封半月不到的花架子,竟要生受这等大任。 月府从来就不是消停的所在,更何况虎视眈眈的还不止一个月府。 天有些凉了,披风在打斗中被戳破不能再穿,月南归不由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荏苒见状,四处看了看,见空荡荡的大殿里并无趁手衣物,终是告罪一声,随将尸体抬走的众人一同离去。 重归平静,月南归一个人慢慢走到层层奏疏前。 鬼主出事,往生使衣不解带随侍其旁,诸事皆不理会。所幸还有昨非、过隙两位掌镜使在,孽镜台暂且无忧。只是鬼主虽将鬼域之事托付转生使,但艾绯平素深居简出,转生塔又是疏忽不得的重地,且距玉书宫颇有距离,往来不变,故而诸事还是由今是等一干鬼主心腹作主。 七日了。 月南归闭上眼睛,暗暗计算着这几日来袭之人的势力所属。 “殿下,前日刺客已经招认,殿下可要审阅供词?” 月南归睁开眼,看着殿下一身月色绣欧碧织金合锦窄袖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都是些未能得手的,若无大不妥,兵长处置便好。” 今是一颔首,有呈上一茶盘:“听闻殿下还未用晚膳,且用些点心垫垫吧。” 月南归笑了笑,道了一声谢,挥手让殿下站着的众仆从下去,抬脚走下高台,扬手化出桌椅,让了让今是:“兵长请。” 今是后退一步:“属下不敢。” 月南归摇摇头:“于公,兵长是叔父心腹爱将,南征北战立业无数,于私......”月南归笑了笑:“纵使撇去月族,小叔叔近日的救命之恩,南归必不敢忘。” 今是闻言低下头:“都是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月南归叹了口气:“您总是克己复礼,罢了,不过南归今日确有一事,想请教兵长。” “殿下请讲。” 月南归环顾无梁大殿,穹顶高悬,嵌着颗颗明珠,光芒晃晃,不能直视。 月南归闭了闭眼睛,压下眼里泛起的情绪:“无境学宫开讲在即,南归意欲提前入学,兵长以为如何?” 今是闻言不觉抬头,正对上一双灿金的眸子,古井无波,深蕴暗藏。 低下头,仍是那个不卑不亢的兵长:“殿下有心历练,是鬼域之福。只是月族长甫遭大难,尊主悲极病重,月族群龙无首,阴谋者藏而未明,可谓鬼域存亡之秋,正是需要殿下的时候。何况月族长葬虞在即,此时离去,恐落小人口实。臣以为,学宫之事固然重要,但眼下诸事,更需殿下。” “唉。兵长所言,南归明白,只是南归实非高才良将,又蹉跎多年,滞留于此无所建树,反累众人费心周旋保护,实在心有不安。” “近日事多忙乱,殿下心中烦忧也是正常。但切不可因此等宵小灰心自轻,还请殿下为鬼域计,时刻保重。” 今是躬身请罪:“我等食鬼域俸禄,当忠君王之事,宵小不绝是我等失职,请殿下责罚。” 一人负手,一人俯首,许久,月南归长叹一声:“兵长请起,此事与众卿无关,是我自扰了。” “殿下宽厚,臣等感激不尽。若无他事,臣且告退。” 月南归点点头,看着今是慢慢退出去,厚重的花梨木门缓缓打开,正逢夕时,冥月初升,冥日未坠,门外是一天中难得的日月并行之景。 荏苒捧着狐裘,从门外挪步而入。 月南归对他笑了笑,道了一声“多谢”,荏苒怔了一下偏过头去,“份内之事,世子实在不必如此。” 月南归摇了摇头,轻笑不语,只看着门外日月同悬,流光倾泻。待到大门缓缓关闭,方开口问道:“林主大人,可还在风临阁?” 荏苒一愣,随即答道:“是,黄泉道地处两域交界,妖皇已任她为特使,协助鬼域调查......” 荏苒抬眼觑了觑月南归,继续道:“说是要等事情调查清楚,方会回去复命......世子,可是要见林主。” 月南归想起那双有双黝黑的眼睛,微微怔了怔,随即摇头:“不,不必,只是觉得林主身份贵重,起居不可怠慢,还是以亲王之礼奉之的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