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朝不保夕。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锦衣玉食、美酒佳肴,注定是一种奢望。即便是安安稳稳的有口饭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刘琦在萧凌的撺掇下,于江陵城中大摆流水宴,自然引得众人颂赞。虽然宴会所用的钱粮多半是大户们事先答应所出,但还是因此替他博得了仁义公子的美名。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萧凌,自然也逃不过百姓们的额手称颂。 “萧氏女侯智取贼城,凤仪将军身先士卒”的故事宛如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江陵、枝江等地,甚至于远在数百里外的襄阳,都已经有所耳闻。 关于这个故事的起源,自然是那晚从城西的大营里传出。当时有些军汉喝醉了酒,死命吹捧自家将军。特别是以周大牛为代表的一些基层军官,更是吹的神乎其神。什么仙女下凡,什么大罗仙法,但凡想得出能用上的赞美话,都说尽了。 虽然听者也都不是傻子,但说多了,听多了,便也跟着传开了。一来二去,口耳相传,倒真成了萧氏女侯便是上苍感念天下百姓受苦,特意派下凡来解救黎民的仙女。 可事实上,只有萧凌自己知道,这其中又暗藏了多少刻意的施为。 “人心旦有所望,神便是这么造成的。”萧凌嗤然一笑,心头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当下之时,她也不做澄清。但凭世人传颂,倒也乐见其成。 江陵贼乱之后,城中多有空房。凤仪军的驻地在城西,但萧家人和随行百姓都已经迁入了城中。 一则家眷和百姓长居军中总有不便;二来刘琦盛情难却,真诚想请萧岱共治江陵。萧凌将江陵现状同萧岱解说后,萧岱便也点头应下。为了方便办公,萧家一行人便住进了江陵县衙。反倒是刘琦,恭谦之下坚持让出了主院,搬到了别院。 萧凌只在县衙内留了一间宿屋,大部分的时候却是留宿军营。反倒是蔡琰,萧凌借口军营便在城西,徒步不过几刻为由,硬是将她留在城中。同卢植、黄承彦一家人合了一个大院子,再加上董白、黄叙两个,倒也其乐融融。 繁钦、杜袭、赵俨三人一路所见所闻,早已被萧凌的才情折服。三家合一,也在城中得了一处大院。而新近来投的董、霍两家人,自然也被萧凌安置得妥妥当当。 虽然暂驻江陵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父女俩一番商量之后,还是按着今后武陵郡的治理模式,对众人做了合理安排。 繁钦任了主簿,杜袭任了功曹史,黄承彦任了五官掾,霍笃任了兵曹史,而董和却任了郡丞。至于赵俨,萧凌定然是将他录入了军中如愿任了监军,主督察、赏罚。同蔡琰一并,治军晓纪。 更有一干随行胥吏,也悉数被萧岱分派充职。 一时间,江陵城无人可用的局面顿时缓解。数日之内,城中便恢复了往日生机。更因为城外多了凤仪军的驻扎,周边治安更胜往昔。 而卢植闲赋在家,开了讲学,亲授萧睿、董白、黄叙、霍峻等人。又有随行士子相求,一时门庭若市。黄叙和霍峻都是欢喜异常,倒是萧睿和董白一脸苦相。两人哀求萧凌要去军中,却最终被她以文武相济为由,硬生生留了下来。 至于“装神弄鬼”的道士葛玄,除了隔几日为众家女眷讲讲道藏之外,还得了萧凌一个秘密任务。那便是立炉炼丹,寻一种“炸炉”之法。 如此一番安置,倒也是妥帖非常。 眨眼之间,便是忽忽旬月。 这段日子里,萧岱坐镇县衙,毫无保留的教导刘琦理政。而萧凌乐得清闲,整日混在军营里,看黄忠等人练兵,听蔡琰等人御心,偶尔也兴致来了下场耍一耍威风。 只是这样的畅快日子,随着刘磐一行人的到来,而变得微妙起来。 “贤侄,眼下固安既然带人到了,那便寻个日子交接,也好使政令不乱。”萧岱在刘磐带着一干新任胥吏到达江陵的第二天,就找了刘琦请辞。 虽然当时萧凌撺掇刘琦出镇江陵,存了掌控的心思。但比起自家人南渡武陵的光明正大,这种把戏毕竟不好见光。 之前送达襄阳的书信此时有了回应,但派来的除了一干胥吏以外,还有刘磐亲率的三千荆州兵。 刘磐固然是真诚客气,多谢萧家人的治理。但是萧岱却嗅出了其中的深意。父女俩连夜合计,最后决定还是尽早渡江,不想同刘表落了更大的嫌隙。 当然,想着先前曹寅在江陵贼乱背后做手脚,眼下或正在武陵潇洒看好戏的得意模样,父女俩更觉得南渡武陵早行早好。 刘琦自然也是接到了刘表的书信,正在左右为难。待到萧岱来说,心中更存愧疚。他连连对萧岱告罪,又百般挽留萧家人继续住在县衙。萧岱倒也不客气,无论是眼下的官位品阶还是长幼辈分,他都安然应下。 只是水军编练刚刚起头,南渡之策倒也并非口头说说那么简单。他怕萧凌心中不悦,便在请辞后亲自寻去了军营。 “阿凌,眼下咱们安心练兵,切不可着急。”萧岱简述了同刘琦会面的一些情况后,顺势劝解了一句。 不料萧凌并无焦虑,平静道:“水军不成,女儿自然不急。反正来日方长,武陵郡总在那里。” “哦,阿凌这回倒是好性子。”萧岱微微惊讶,忍不住又问,“莫不是阿凌瞒着为父,暗地里有了什么好计谋?” 萧凌摇摇头,狡黠笑道:“本来是有想过一些计谋。但深思之后,觉得阿父必不会同意,故而安心等着水军练成,光明正大攻下武陵。” “阿凌还有计谋?”萧岱来了兴致,追问道:“你又不提,怎知我不会同意?” 萧凌道:“阿父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她稍顿,又笑吟吟道:“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那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岱一时疑惑。 “煽动五溪蛮人,劫掠武陵各县,叫曹寅后院起火,内外不得兼顾!”萧凌脸色平静,就像说一件别人的事情。甫一话落,还不等萧岱回应,又紧跟着解释道:“只是如此一来,武陵百姓又要遭罪。虽说咱们可以隔岸观火,但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要流离失所、暴尸荒野。” 萧岱神色一紧,不自觉露出悲愤之色。 “所以女儿才说,这样的计谋,阿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萧凌坦坦荡荡说完,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不错,如此毒计,为父确实不会同意。”萧岱应了声,却收敛了先前的悲愤之色,反而欢喜道:“阿凌深思熟虑,确是百姓之福。” 萧凌微笑点了点头,顺势逢迎道:“那也是阿父日常教诲,女儿不敢轻忘。” “你啊!”萧岱舒心笑起来,完全没有了包袱。 而后萧凌又领了萧岱,一并巡视军营。看着凤仪军士气饱满,训练认真,萧岱更是眉开眼笑。 只不过此刻眉开眼笑的除了萧氏父女外,另有一些不速之客。 但见浩渺的大江之上,几艘大船飞空掠水,破浪而行。带着撞角的船头刺破碧波,分开一条水路奋勇前进。被激起的层层白浪掠过船舷,然后在船尾汇合成汹涌的波涛,留下一条闪光的水带,水带扩大到远处江面上,泛起万顷波光。 这几艘大船的甲板上、哨台上,都站满了人,远远望去,每艘船上大约都有个一两百人。 当先一艘大船的船头上,更是傲立着一位俊俏郎君,正对着江风,吼吼叫了几声。这郎君年岁不过十八|九,却满眼桀骜之色。细看他半袒胸膛,身披锦绣,携弓佩刃,腰挂铃铛,几声叫完后,心情颇好的露了笑。只是这笑容,却是俾睨不屑,满满的嘲讽。 身后左右立着另外两位年岁相仿的郎君,也都是光彩斐然,锦绣满身。一人身形魁梧,面相憨厚;一人潇洒跳脱,机灵不羁。 “阿发,江陵城的消息可都探仔细了?”忽然,船头的郎君跳下来落在甲板上,甚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被唤作阿发的郎君正是那个跳脱的小子,他咧了咧嘴,得意洋洋道:“老大放心,我亲自探的消息,不会错。”他似要说得更详细一些,进而解释道:“先前我扮做渔贩,在江陵港的鱼市中呆了大半个月。那位女将军的部队,全都驻扎在城西外郭。留在城里的部队,不过是刘琦那个文弱公子从荆州带来的。不说战力不行,便是人数,也不足五百!” “好!很好!”俊俏郎君笑着应下,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另一侧的郎君进言道:“头儿,咱们真的要替曹寅那厮卖命,去寻江陵城的麻烦?” 俊俏郎君勾嘴不语,阿发已经跳出来道:“沈大头,你别搞错了!曹寅那狗官凭什么本事让咱们兄弟替他卖命?” 沈大头一愣,俊俏郎君已经嗤笑道:“白送的礼,不拿白不拿。”他痞痞一笑,就像谈论傻瓜一样不屑,“这些年咱们拜访了这么多乡县,这曹寅还算是个知趣的人。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了,正好我也很有兴趣想去拜访一下那位女将军,这便顺手做了人情。呵呵,卖命?他曹寅算个什么鸟东西!” 这话一落,沈大头便呵呵笑起来,“我说呢。头儿你竟然瞒着我,我还真以为你要去替曹寅那狗东西卖命,去找江陵城的麻烦呢。” “我也没有瞒你,我确实要去找江陵城的麻烦!”俊俏郎君撇嘴一笑。 沈大头啊了一声,不解道:“真找江陵的麻烦?”他愣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头儿是想找那位女将军的麻烦!”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毫无顾忌的玩笑道:“怎么,头儿对那位女将军有意思?想抢回来做压寨夫人?” “屁!沈大头你懂不懂!咱们哪来的寨?”阿发跳出来怼道:“老大肯定是想把人娶回郡里,然后又正好去应了郡守的征辟,如此升官发财、娶妻生子,那叫双喜临门!” “去去去!头儿才不会去郡里做官!”沈大头又怼回去,“当官哪有咱们这样自由。头儿若去做官,还不憋死!头儿,你不会去的,对吧?” 俊俏郎君笑而不语,任凭两个兄弟吹牛打屁。他回转身,大咧咧挥了挥手,懒懒道:“我回舱睡一觉,快到江陵港的时候,叫醒我!” “喂喂,头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沈大头还在叫唤,但俊俏郎君已经下到了船舱里。 等人去了,沈大头才一改先前的憨样,朝阿发正色道:“阿发,头儿这次有些不寻常,明知道江陵城来了个女煞星,还要去找麻烦?他、他不会真的看上那位女将军了吧?” “屁!”阿发又臭了他一声,断然道:“人都没见过,老大怎么会看上人家。谁知道那位女将军,是不是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比糙汉子还糙呢?依我看呐,老大是不服气!” “不服气?”沈大头有些懵了。 阿发沉吟道:“我觉得是。你想想啊,那女将军才十六岁,就已经领了几千人马。而且这次江陵平乱,也是轻轻松松就搞定了张武等人,可见确实有些能为。咱们老大今年都十八了,到现在还是众人眼中的一个游侠、一个水贼!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嗯,对!”沈大头也沉吟应一声,却又疑问道:“可是阿发,既然头儿有心建功立业,可为什么总要拒绝郡里的征辟呢?他这摆明了不愿当官,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懂什么!”阿发又卖弄道:“你也不想想郡里每次征辟咱老大,都给的是什么官?那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咱老大才看不上眼呢!” 沈大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阿发又凑近耳边,神秘兮兮道:“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说出去。咱们老大的祖上,其实……” 阿发的话很轻,在江风的呼啸中几乎听不清楚。但沈大头还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好久,才不可置信的问道:“阿发,这是真的?头儿怎么从来没说过?” “这种事,老大怎么肯说!”阿发正色道:“老大心里憋着一股劲呢!这次去江陵找麻烦,我觉得一定不简单!” 沈大头摇了摇头,“这些我不太懂,反正到时候头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阿发切了一声,也应了句,“那是。听老大的,错不了。” 而在两人看不见的船舱内,俊俏郎君兀自喃呢,“凤仪将军?……天女下凡?……救万民于水火?”(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