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就这么待着养伤什么也不干,往昔眨眼便过的一日如今倒显得长得有些难熬了。绛玄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可无论怎么数,这日子也才从初春滑到暮春。 好无聊啊……她不禁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乃是一株修为极高的木兰花妖,一般的攻击本不至于叫她伤得连人形都无法恢复,可她受的是神族天雷之刑,赖以生存的根部受到几近被毁的重创,若不是她反应迅速将全身的灵力都转去护住脚,那她便没有机会在此抱怨时光悠长了。 说来也是老天爷眷顾,若不是落在这处灵气极盛的院子,她恐怕也不一定能活过来。 她醒来那日,方睁眼便感受到一股强盛的灵气,弄得她还以为自己是落在了昊清神洲的什么地方,然而下一刻,一个没有妖气没有鬼气没有神气的男子便提着木桶出现在她眼前,惊得她原本还很混沌的神思瞬间清清醒醒。 这分明是一个人啊…… 然而这人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绛玄小时候偷偷跑进涤心阁,曾在一本虽古旧却被慎重收藏的书中读到过这样一段话:“灵气,聚天地精粹而涌,汇日月光华而生,至真至纯、至洁至净之物也。神、妖、鬼、魔四族,聚灵气而得身,生灵力而无魂,若勤修时得灵气辅之,则进益神速;人族虽生无异长,然肉身内蕴灵魄,性同灵气,比之甚弱,易为后者消弭吸吮耳,故人族若遇灵气,轻则疾,重则亡矣。” 简单来说,便是人族血肉虽凡,却比其他四族多长了一个好东西——灵魄。然而这个好东西虽跟灵气性质相仿,但却比它弱了不止一大截儿,导致自身容易被后者分解吸收。人的灵魄缺了一块儿,人的身子自然就好不起来,若是灵魄被分解吸收殆尽,那人的肉身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凭,就像树没了根,自然就活不成。现下这处所在的灵气足够眼前的人死八百回还富富有余,然而他却活得好好的,甚至连半分病态也未显露,而翌日清晨那人在树下赤膊练武,不动声色地舞出一套惊为天人的好剑法,更是惊得绛玄下巴都险些掉在了地上。 大约便是从那时起,绛玄便喜欢观察这个有趣的人来打发自己无趣的时间—— 可是这个有趣的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了。 大约是在五六日前的深夜,绛玄在睡梦中听到细微一点动静,可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却只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本以为他翌日便会归来,却不想一连几日都未见他的身影。 何时会回来呢……绛玄想着这个问题,院外竟真的响起了脚步声。 他回来了吗?绛玄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可细一听,这脚步声却不是这院主人的,而是来自另一个她相当熟悉的人。 熟悉到无需反复确认。 心头的疑云尚未翻起便瞬间消散,他会来此,便说明小玉找到她了吧。这家伙,不知不觉中动作是越来越快了。 绛玄在心底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便悠闲地等待脚步声的主人来到她面前。 先前听起来还有些远的人眨眼间便乘风飘到她面前,在确认面前这棵树的的确确就是他要找的人后,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他眼中也不免闪过一丝惊诧。 这个女人,何等厉害,何等恐怖,今日却因伤滞留他乡,连人形都不可恢复。在他的意识中,真的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这一日。 这可是……只消一瞬眼风便能叫数十万将士胆寒的绛玄啊。 苍颐强压住心头的震惊,从怀中取出临行前白玉交与他的瓷瓶,拔开塞子将瓶内所盛之物倒入绛玄植根的泥土中。 淡红的液体方浸润泥土便被她的根茎悉数吸收,片刻后,她体内原本涣散的灵气竟然以神奇的速度开始凝聚。 苍颐不疾不徐地往泥土中倾倒着液体,瓶空之时,面前的木兰树枝桠间开始腾起点点荧光,然后由内而外地透出一层莹润的光泽。光点在清风中轻盈地打着旋,渐渐的,光旋中心显出一个少女的身影。见此情状,他暗暗松了口气。 少女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她足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像是点在一片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涟漪自她脚下扩开,一圈一圈,弥散了她周身的光晕,她跃身而下,两幅水袖在半空中画出十里洞天。 苍颐看得有些出神,面前这个笑盈盈的少女如梦似幻,与记忆中总是凶巴巴的她似乎有些对不上。他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了解绛玄。 “你来啦。”劫后重生再见故人,连苍颐这个混小子看起来都分外顺眼。绛玄笑眯眯地朝他迈开脚步,竟有些冲动想捏一捏这张总是一本正经的脸。 “君上叫我来接你,现在便动身吗?”苍颐见绛玄朝自己伸出魔爪,皱着眉把头往后一仰避了开去。 绛玄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再加上今日终于恢复了人形心情不错,见他如此,“啧”了一声便也作罢了,“先等等,我还有点事做。”说罢她踱到院子中央,随意地一撩裙摆蹲下,右手结印按在地上,一道淡红的光罩便自她手中撑开,迅速扩展包围了整座宅院。须臾后她收回手,光罩的霞色便如释在水里一般,不可再以肉眼视之。 “梵火印?”能辨善恶,可挡神魔,绛玄在此设下一道如此厉害的结界,叫苍颐心下有些不安,“你设它做什么?” 绛玄转头看了一眼苍颐,一双细而媚的眼睛忽地一弯,“这院子里住了个叫人垂涎个美男子,天天有采花贼惦记着,但是我看上他了,不愿他叫别人采了去,所以设道结界,防着点。” ……这就是理由?苍颐只觉得心脏微微有些抽搐。当年涤心阁的老阁主因珍贵书卷频频遭窃而求绛玄在阁中立此一道梵火印,好话说尽好处给尽,甚至承诺事后让她到密阁中随意挑一卷密卷阅看,结果她却连考虑都不曾考虑一下就给拒绝了。而眼下,她竟然为了替一个美男子挡采花贼就在此处设下梵火印,真真是任性得不得了,随意得不得了…… 苍颐无奈地叹了一句:“一身好本事,却总不用在正经地方。” “什么叫‘正经地方’?”绛玄站起身来拍拍手,“给涤心阁那老乌龟设防盗墙就叫正经地方了?” 苍颐眼中闪过一抹赧色,落在绛玄眼里,立时叫她生出满腔坏心思,“你尚小就和我日日在一起,上千年的相处,我如何能不知你在想什么?你从小机敏过人,然也有天真的一面。当年那老乌龟诓你来求我,还说什么事成后就将万兽卷借予你,那万兽卷多年前就遭人毁了,他拿什么借予你?” “什么?毁了?”苍颐瞬间瞪圆了眼睛,一向低沉的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万兽卷乃妖族白瑚族君历时上千年才写就的千古奇卷,卷中记载了自盘古上神开天辟地以来世间出现过的万种奇兽,种类之齐全,介绍之详尽,配图之生动,可说是绝无仅有。到底是怎样浑劣的莽徒,才能下得去手让这样一卷神卷毁于一旦……苍颐气得浑身发抖,但转念一想,忽觉不对,“那万兽卷向来是涤心阁慎之又慎的收藏,就算真被毁了,大抵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更何况你与老阁主素来不和,又是如何得知此消息的?” “我当然知道。”绛玄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因为那万兽卷,是我亲手毁的啊。” “什么?”苍颐觉只头顶一道炸雷,“难道那些失窃的珍贵书卷……” “嗯,都是我偷的。”绛玄捏了个召云诀,回头看他的目光端的十分坦坦荡荡,“所以我才不答应帮那老乌龟设结界,自己防自己,多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