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白鹿不是个坚强的恋人。　　　　她很爱哭，又很娇气。表面上是全能又理智的大小姐，私底下却就像所有喜欢黏着恋人的女孩一样，稍为不顺心就大发脾气。　　　　我记得有一次，她突然兴起，把那一头银色长发剪短了，还非要问我长发的她和短发的她哪个更好看。当时正在玩游戏的我随口敷衍了一句，答的是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她当时就把给我做的午餐倒进了垃圾桶里，几天都没再理我。　　　　我有点茫然地回想着往事，试图从那双绿眸中找到熟悉的影子。　　然而，没有。　　　　明明她很在意的银发已经脏成这个样子了。　　我想伸手去帮她理好，又忽然想起，我现在只是寄生物而已。　　　　普鲁托重新叼起鱼片，矫健地跳入地下室，正好落在那孩子的身边。　　黑猫慢步向前，前爪的肉垫轻轻碰了碰人形。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透过黑猫夜视的眼睛我能够捕捉到人形的动作，她微微晃动着脑袋，将涣散的瞳孔聚焦。　　通风口的光束透了进来，照着她的眼睛，照着她眼中的黑猫。　　　　“啊。”　　人形用宛如风化般的声音呢喃着，　　“是你啊。”　　　　她伸出细弱的手，普鲁托乖顺地向前，将一直衔着的鱼片放入她的手心。　　　　“……还是给我的吗？”　　“喵。”　　“今天换了种味道呢。”　　“喵。”　　“谢谢你。”　　　　人形说着，大大地张开嘴巴，将鱼片塞入其中，缓慢地咀嚼着。　　　　大概是因为正在换乳牙吧，她看起来很吃力，使用着逐渐萎缩的肌肉的同时，眼部的泪水也不断滚出。　　　　啊。　　是了。　　　　注视着眼前陌生与熟悉的人形，我终于剥离了那份隔阂，将她的形象与过去重叠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的眼泪，除了她。　　　　所以，绝对没认错。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爱哭鬼，我那死去的恋人。　　　　-　　　　在那以后，日子不断流逝。　　　　黑猫很嗜睡，一天需要睡十几个小时，这是身体的本能，无法阻止。但是当黑猫睡着的时候，我却无法入睡。无法做些刺激的事情，我开始无法自控地回溯过去。　　　　那些快要被遗忘的记忆捡了起来，我开始回想我们的每一次牵手，每一次亲吻，每一次做.爱。记忆中银发碧眼的大小姐特别爱哭，尤其是在气氛正好的时候，那张凛然不可侵犯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确实很可爱——但那是次数少的时候，如果你的恋人每次都在你心情正好的哭得连你都找不到地方亲吻，这种爱意究竟能持续到几时呢？　　　　但这一次，我有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能溶解心底扎根的不耐，第一回，可能也是最后一回，如此专注地怀念着她。　　　　我数清了她睫毛的数量，记住了她牙齿的轮廓，却始终看不清她的唇。哭泣时，她的唇张张合合，不断重复着同一种轨迹，一遍一遍，无声地呢喃，同一个词。　　我努力去想起那个词，却永远差了一点。　　在我的恋人白鹿死去后，我终于意识到，在我们曾经以为彼此相爱的时候，我却从来不知道她在呼唤谁。　　　　普鲁托不知道我的纠结，我在它睡着时，会羡慕它的无忧无虑，而当它醒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同情它了。　　　　这里，毫无疑问，是地狱。　　那个男人曾经是个善人或者恶人，那都无所谓，如今的他已经被酒精蛀空了身体，毫无知性，只是徒具人形地残留于人间，用一具成年男子的有力身躯，不断去侵害着他本应保护的对象。　　这个家中，有他曾经的宠物，曾经的妻子——以及，曾经的女儿。　　但如今，这些都只是恶魔的人质罢了。　　　　普鲁托有足够的智慧，它理应知道这是地狱，它理应自由地逃走，可它却被困住了。　　它每日等待着男人的归来，用伪装的亲昵讨得它的食粮，去饲养她弱小的同伴。　　　　我一度想称赞它的忠诚，后来又意识到，这对那女孩而言，不过是麻痹和拖延而已，若不是我知道白鹿后来的结局，甚至连观看这样苟延残喘的悲剧的兴致都没有。　　　　那孩子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又一天，当黑猫从男人那里得到它的粮食，一如既往赶来与她分享时，她没有动。　　　　她的呼吸太微弱了，连猫的耳朵都无法捕捉，当她不想动弹的时候，谁都以为她只是一具尸体。　　　　普鲁托哀哀地叫着，一声又一声，直到那女孩睁开了眼睛，用手指抵住了唇瓣：　　“嘘。”　　　　黑猫欣喜地叼起食物，想送去女孩的唇边，她却伸手挡住了。　　　　那双无机质的绿眸短暂地恢复了神采，这次她没有哭，反而微微笑着。　　　　“我想通了，普鲁托。”　　　　这异样的微笑让我战栗不已，普鲁托却毫无知觉，静听女孩的话语。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普鲁托没有回应，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垂下头，悲悯地蹭着她的手腕。　　　　“感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爱我。”　　“第一次看到你为我哭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活着的，为了能够继续回应你的爱，我努力过了。”　　“但是，已经不行了。”　　“也许爸爸说得对，我就是恶魔，是我的出生，让这个家成为了地狱。”　　　　女孩说着，轻松地呼出了口气，亲了亲黑猫的爪子。　　　　“在我死去后，吃掉我的尸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