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手下拼死保护我们撤退,镜翁老头和我逃到一个山洞里,他看着我,叹了口气。
“丫头啊,你就是废物一个。你这半辈子都没活明白,何必跟我老头子一起去死呢?”
我这辈子没活明白……吗?
我跟着他学了四年,但我的巫术仍然没有他高,他对我放了一个昏睡咒,然后咬破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
我本能地用我拙劣的巫术抵抗着,但徒劳无功,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记忆在流逝,眼前的老人变得陌生,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镜翁。
然后他拄着拐杖离开了这里,我四顾茫然,只看到向我奔来的雪鹃,她梳着丫鬟的发式,她依然天真又淳朴,呼唤我的声音稚嫩又真诚。
那山洞从一角开始燃烧,灰烬一片猩红,那火焰吞噬了雪鹃微笑的面庞,直到燃烧殆尽。
我再次回到黑暗的奈何桥边,方才发生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彼岸花已被我摘尽了。那青色缭绕的雾气,都被这些齑粉染成了红色。
我前世的记忆到此为止。
从宛城那不存在的银耳坠子,再到方才所见本应已为人妇的少女雪鹃,我想我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镜翁老头为我造的假回忆,甚至包括后面我在北疆救的那个会作诗的老头子,包括我最后的,万箭穿心。
他要我记住这些痛苦,重生归来,重新看清我之前没活明白的前半生。
我真的没活明白吗?
我的家族沈府,溺爱府上的女儿是满京城都有名的。甚至说要嫁给宰相公子,便嫁给宰相公子,之前丢了多少脸面皆抛却了,由此可见对女儿的溺爱。
可我们沈府的女儿家除了沈婉绮,最后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我们府上的沈大老爷,我的大伯父沈秋山,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甚至快要和宰相分庭抗礼,宰相府甚至因此愿意考虑联姻。
可我们沈府最后,却因为窝藏朝廷命犯而满门抄斩。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蹲在桥边,听到木头敲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
我抬起头,那桥上原本已经走远的老头子正站在桥上看着我,佝偻的影子长长地从青石桥上铺到我的脚边。
他生的其实很是蛮横,可他的脸上此刻露出几分黯然的慈蔼来。
他声音沙哑,不复那种愤懑不平的尖利。
“废物丫头,你该回去了。你的禁咒,因为你心绪激荡,吐出的心头血,已经破了。”
他微微一笑。
“老头子早就知道,我的女儿早已死了。我把你当成我的女儿,希望你这辈子过得好些,别再……”
他的声音被那渐渐卷起的狂风带走,那些猩红的齑粉重新化作彼岸花,她们一路开放,直到最后一朵,幽幽地绽放在我的心口,然后化作红光消失了。
我只觉胸口疼痛难言,那青石板铺就的奈何桥一寸寸碎裂,最后坠入湍急的河水,激起巨大的浪花。我心口痛的快要碎裂,不得不瘫坐下来。
我大口喘息着低头看去,于那湍急的河水中瞥见了我的脸。
深夜。
雪鹃正给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
她端详了少女许久,见她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一双早就哭的红肿的眼里甚至落不下泪来。她紧紧握了床上少女消瘦的指尖,就这样伏在床边睡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少女眉心微微一亮,一抹透明的红光没入了她的心口。
少女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嘴唇也转为殷红,须臾又回归少女本身粉嫩的唇色。
那黑如鸦羽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这深沉的夜色里静静如破茧而出的墨蝶,扇动了第一下翅膀。
另一端的沈家老夫人卧房里,还燃着的檀香青烟袅袅,沈老夫人丢开手上摩挲得光滑透亮的佛珠,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
她将目光落在屋子里那张悬挂的画像上,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须臾,她恨恨地啐了一口,目光怨毒地凝视着窗外的远方,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她慈善和蔼的眉眼,露出几分黯然,须臾她持起佛珠,又喃喃地念诵起来,仿佛刚刚那个目光怨毒地凝视着自己逝去的先夫遗像的人,永远也不会是她一样。
而在遥远的北疆,一个人身着黑衣,正纵马疾驰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腰间金刀在月光下微微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