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连楚莫言都没想到老爹会这般说话，一时连咳嗽都忘记了，就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老爹这个从来好好先生似的人物，今儿她第一次看到发怒，他是在为她不平么？　　　　李氏也是第一次见楚建平这般与自己说话，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李老太爷也不可置信地站起了身，满眼震惊地看着爆出这般惊人秘密的楚建平，生怕自己耳背刚才没听清楚，再次问道：“建平啊，你意思是说，这言娃子根本就不是你在外面生的？”　　　　本是阴沉着面色的楚建平突然叹了一口气，看着李老太爷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看着楚莫言复杂着神色道：“我们楚家这样的人家，又怎么养得出像言儿这样的人才？这般小小年纪，就在科举中崭露头角，不仅拔得乡试头筹中了解元，还是会试的第二……”　　　　若非他大儿子亲口与他说了此事，他永远都想不到，她言儿一个女儿家家，居然能在那么多应试的男子中脱颖而出，取得这般成绩。　　　　不仅中得解元，在会试中居然也一路过关斩将，取得第二的成绩，这可是多少读书人倾尽一生都达不到的，她一年纪轻轻的弱女子却是实现了。　　　　当时听到这消息的他目瞪口呆了好久，想不到，将军一家不出读书人则以，这一出，不仅是个女子，还居然这般惊采绝艳、力压群芳，他为将军感到幸、也不幸。　　　　他不敢去想，若是言儿的女儿身份暴露，将会与她带来怎样的杀身之祸……到底他如今也有了一家子，大儿子眼看着也该到安家的年龄了，他这个做爹的行事再不能似年轻时在军营那般无所顾忌了。　　　　哎……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被楚建平的话再次震住了。　　　　解元？！会试第二？　　　　大家不敢相信，如今坐在那里看着平凡无奇的小子居然会是乡试的解元、会试的第二？　　　　骗人的吧？　　　　想着平日里被自己小看轻视惯了的人居然这般有出息，众人心里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那他怎么会来我们兰城当官？”　　　　若是真那么厉害，该是在京城当大官才是，又怎么回来兰城这么个穷地方？于是，有人站出来问道。　　　　听着这话的楚莫言有些黯然道：“我的确是以会试第二的成绩入的殿试，只是……天不遂人愿，殿试那日我正好生病，烧得有些糊涂，皇上的问话答不上来，故而垫了底。”　　　　说完，她整个人便是沉默了。　　　　她话语里的不甘，任谁都听得出来。　　　　是啊，这诸多的努力，就在临门一脚毁于一旦，谁来都咽不下那口气。　　　　看着楚莫言满脸的落寞之色，众人震惊之余心头无限惋惜，哎，这大好的机会，真真是可惜了。　　　　楚建平也是摇摇头无奈叹口气，这孩子，也许是天命如此吧；却是又转念一想，这兰城天高皇帝远，或许对言儿来说是好的，暴露身份的风险便少了许多。　　　　有时候，他都在想，若是言儿此时真中了前三甲在京城做了大官，他不知道到底是该为她高兴，还是担忧。　　　　“哎，这真真是天意弄人了，什么时候不好，偏偏那时候生病。”　　　　本来就惜才的李老太爷遗憾地叹了口气，此时，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要去责怪楚莫言对李氏的不尊不敬？心头满满的全是对他的同情，像他们这种读过书的人，自是明白楚莫言这种人才的难得，他是心疼都来不及。　　　　“哎，莫言娃子啊，你也莫要太过伤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老头子我相信，以你这般有才干的人，迟早会遇着伯乐，咱不愁。”　　　　说了这几句之后，他便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的安慰之语来了。　　　　在他看来，这孩子到底是有些倒霉了，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的，偏偏那时候生病，若他是他的祖父，怕是都会跟着讴出一口血来。　　　　哎……　　　　一时间，整个大堂只剩一片摇头叹息之声。　　　　人们落在楚莫言身上的视线，只剩怜悯。　　　　“大家不必为我可惜”，见着众人这般反应，楚莫言开口道，“能回兰城为官，我觉得也算是上天与我的补偿了，至少，这里是我的家，我如今无所他求，无非就想将一身所学用在发展兰城的经济上，若是有幸能让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想不到，平日里大家伙那般待她，她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还一心为着大家考虑，这人……　　　　楚莫言笑得很是良善，却是谁都猜不到，她此时的心里有多阴暗，她这般可不是为着谁在考虑，她也没那白莲花的芯子，被别人天天白眼相待还一副能理解的贱模样，说白了，不过这满城百姓都是她仕途上的棋子，她想要往上走，不过演了一场戏，让他们配合她罢了。　　　　她楚莫言可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哎，这么多年来，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李老太爷有些感叹，他没想到，这么多年受着大家的白眼，楚莫言这苗子居然还没长弯，这般以德报怨，还真是让他这个老头子都为自己往常对她的态度汗颜。　　　　“李爷爷，这没什么的，大家随口的话，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楚莫言将自己面前充满包容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处，说完，转身拿过小几上的茶碗，低头慢悠悠开始喝起茶水润喉解渴。　　　　却是这话让满室的人，面上都起了些愧疚之色。　　　　过了好久，李老太爷才转过身看着楚建平道：“建平啊，你还是给大伙儿说说，言娃子这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可都听得糊里糊涂的。”　　　　话题转回了正轨，楚建平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大伙儿道：“这么多年来，是我有意瞒着大家的。”　　　　这事，他是连老母亲和自己的媳妇儿都没说，他不相信，他那大嘴巴的婆娘能守得住那些危险的秘密。　　　　这么多年来，两个女人变着法子逼问他，他从来没多说一个字，却是他这般让两人越是误会颇多，将一身的怨气全往楚莫言身上使了。　　　　李老太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道：“为何你当时不说清楚呢？搞得这满城上下的人都在传这娃儿是你跟野女人鬼混生出的种……若是你早说清楚了，大家伙也不会那般反应了。”　　　　楚建平却是摇摇头，看着李老太爷道：“李叔，我又何尝愿意看到言儿她一天到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的身世，哪里有你们说得那样简单？”　　　　楚莫言的身世不简单，楚建平自然也有些来头。　　　　众人只知晓他楚建平在军营里混过，却是不知道，他所在的军营，是当时名震一时的萧家军。　　　　萧家军可是当时名震一时的大将军萧墨城的亲军。　　　　史书对萧墨城的记载，充满了非议，只几笔寥寥带过，但他的战功，却是无人能抹杀得了的。　　　　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沙场猛将，一生杀敌无数，从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尤其精通行军布阵，打起仗来令敌人闻风丧胆，很是受当时的皇帝武昭帝的器重，在皇上的大力支持下，他硬是让夜氏王朝的版图扩展到当时大陆上的第一强国云国的边缘，成为唯一一个能与云国匹敌的强国。　　　　当时就有人传，夜国天下，萧氏功劳占半壁江山，可见当时萧氏声名之盛。　　　　身为萧家军的一员，楚建平自然也为跟着这样的将军而自豪。　　　　虽在亲军营里无甚官职，他却从来没有削减过对萧将军的敬佩。　　　　他只知道，军营里的每一位将士，不论身份贵贱，职位高低，只要忠于萧家军，忠于辉夜国，那便是他萧墨城过硬的兄弟，他从来没将任何人的命看做是草芥。　　　　他的命就是萧将军救下的，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却是冷月刀凌厉地一挥，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战场上，从来生死一瞬。　　　　是以，这份恩情，楚建平从未忘怀过，一直想着，好生努力磨练本事，在军营里出人头地，还了将军的这份救命之情。　　　　却是萧氏的出现，只如辉夜国的昙花一现，虽美得惊艳，却消逝也快。　　　　……　　　　那日，当他赶到时，萧家已是沦入一片火海，他只见到里面的家眷四处惊惶逃逸。　　　　然后，就在那片火海里，他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许是萧家的人逃的太匆忙，居然将这嫡出的大小姐落下了，待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出那小孩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他带着娃娃四处躲避搜捕，本是想将孩子送回将军面前的，却是几日后，便是听闻将军带着亲军营的人，杀进了皇城……个中详细，众人说辞不一，他只知道，将军最后是自杀的。　　　　萧墨城是自杀的，谁都未曾打败过他，与他陪葬的还有那上千的萧家军将士。　　　　据说，那鲜血染红的皇城，几月都未清洗干净过。　　　　往事许久不曾回忆，如今再翻开，满眼血色。　　　　无数情绪在胸膛翻滚，楚建平的面色是从来没有的沉痛，他现在都不信，像萧将军那样战神一般的人物，会屑于做叛乱之事。　　　　却是他人微言轻，自身不保，不能与他正名。如今……　　　　他看着那身形孱弱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他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让楚莫言往高位走与他的救命恩人正名；一方面，却是有些怕这一着不慎会惹来的杀头大祸，他一家子的命，他赌不起。　　　　心头激烈地挣扎了许久，他终是只与楚莫言说了一句：“言儿，若是你父亲还在世，他定会以你为傲”。　　　　若是将军在世，像言儿这般聪慧的孩子，如何不该被他作掌上明珠般地疼爱，又如何会让她流落在外，受这诸般苦楚？　　　　“爹……”　　　　看着老爹陷入一片回忆的漩涡满脸的沉痛，楚莫言的心里也跟着受了触动。　　　　她觉得，是该寻个时候，向老爹问问当年的事情了。　　　　到底她如今是萧家的人，总该是有权利了解当年的真相，不然，这官她是白当了。　　　　正当她感触满怀的时候，她家老爹突然看着她说道：“我是在返乡的路上碰到言儿一家的，那时，言儿还是个八岁不到的娃娃，她父亲带着一家子出城游玩……”　　　　正酝酿着情绪打算跟老爹一唱一和，可怜自己身世凄惨的楚莫言听着这话一下子傻住了。　　　　这是什么转折？　　　　看着老爹那副严肃正经，满带怜悯不像是说假话的神色，楚莫言有一瞬的功夫觉得，她可能遇到个假老爹……　　　　看着她一副完全的懵懂神色，楚建平又是重重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她道：“言儿你那时还小，又受了惊吓，什么都记不得了……你们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歹人……待我赶到时，只来得及救下你一个……”　　　　这说好的剧情不是这样演的啊？什么歹人？什么游玩……她明明就是让老爹把她的身世直接说出来，只要掩去姓氏，唬一下下这兰城的老百姓差不多了。　　　　却是没想到，老爹居然临时编了这么个故事出来，可这要不得啊，破绽百出啊……她当时就是担心老爹不会编才让他直接把一切说出来的，哪里想到……　　　　“额，不是啊，老爹……”　　　　她这么做是有她的道理的，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专门打听了当时的事儿，据说因为有当今太后的插手，当时她亲爹叛国的案子就因证据不足，大理寺一直落的“存疑”二字。　　　　就算她的身份真的暴露，明面上还是没人敢怎么着她的。　　　　楚莫言眨眨眼，刚想要说什么……却是被楚建平挥手给打断了，“言儿，你什么都别说了”。　　　　楚莫言懵了，提醒道：“那老爹你为何要瞒着我的身世？”　　　　楚建平被她问住了，面色瞬时尴尬。他确实不敢把言儿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才临时想的这么一出。　　　　可这说得快……后面怎么圆回去……他就……　　　　“对啊，那你为何要瞒着莫言娃儿的身世啊？”李老太爷跟着也把疑问丢出来。　　　　看着老爹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中越见涨红了一张老脸，楚莫言赶忙低头咳嗽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与他解围道：“爹爹，是不是因为我家有什么仇家，你怕他们找上们来斩草除根。”　　　　楚建平听得一愣，瞬即反应过来，“恩，是的，当时你娘还剩最后一口气，托我好生照顾于你，不要让他们的仇家寻到，是以我才一直不敢暴露你的身份”。　　　　爹，您老给临时编的这故事真是好样的。　　　　楚莫言挂着一双泪珠儿可怜兮兮地看着老爹，引导道：“那老爹你将我和大哥送走，是不是也是为了躲避仇家？”　　　　“啊，对，对，就是。”　　　　哦，原来如此，众人作恍然大悟状。　　　　这两父女在这里一唱一和的，看得一旁的刘典史抽了嘴角。　　　　“也难为言儿你一走七年了，还惦着我这个不称职的爹”，这次，楚建平却是真情流露，顿了顿，他突然从袖里摸出一物来，上前放在楚莫言的手里，与她道，“这东西好生收着，当时我见你还小，怕被别人抢骗了去，便是先替你收着了，如今你也长大了，该还给你了”。　　　　楚建平没有说，其实他藏着是怕家里的婆娘看到了拿去典当了，外面谁都防得住，就是这见钱眼开的婆娘防不住。　　　　楚莫言愣愣地接过老爹递来的一玉色温润的长命锁，不解地看着他，此时，他的眼里，她并未看到半分是在做戏。　　　　难不成这真是她的？　　　　她仔细地将玉石长命锁看了一圈，瞧着背后刻着一排小字，正要低头去看个清楚，却是老爹将她手突然连带玉握了起来，“你要好生保管，莫要教他人觊觎了去”。　　　　不远处，刘氏愣愣地看着楚莫言手里握着的东西，想不出这楚建平是老鼠打了哪里的地洞藏的，这么多年了，家里哪个角落她不知道，怎么就没翻出这么个宝贝疙瘩来？　　　　楚莫言抬头看着替她如此着想的老爹，有些动容道：“爹，谢谢你。”　　　　“你也是我的孩子，何来言谢”，楚建平慈爱地看着她，却是瞬即面色愈见愧疚起来，“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你才是”。　　　　到底是他太懦弱了，若是言儿知道他的想法，怕是……　　　　楚莫言摇摇头，“爹你不要这么说，有你和大哥对我这般好，是我的福分才是”。　　　　说着，她正了面色，便是站起身与一众人郑重揖礼道：“我楚莫言既是得缘回故乡为官，我想也是冥冥之中天有注定，我定不辜负神明之愿，惟愿在我任职之期，将兰城治理成整个辉夜国享有盛世美名之乡，富甲天下之地，此吾之野心，也是夙愿，还望往后，各位乡邻多多支持，与我同进退。”　　　　“盛世美名之乡，富甲天下之地？说得好，想不到你这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想法与抱负”，吴家的老太爷忍不住鼓掌，赞赏地看着楚莫言道，此时，他倒是心头八分认同了楚莫言这个县令了，与她道，“大人你便放开手脚去做，有用的到我们吴家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我，我吴家定竭力支持！”　　　　“对对对，有需要我们李家的，言娃子你尽管开口，只要能帮得了，我们二话不说。”　　　　见着李都表态了，赵家也赶紧表态。　　　　见着如此情景，楚莫言唇角一勾，向在座三人拱手道：“那我楚莫言先在此谢过几位老伯了，我定当不负众望，给大家一个满意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