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医馆。 　　　　楚建平自那日身上动了刀子后，伤口有感染发炎，第二日身上便开始高热不退，吓坏了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李氏和刘氏，好在古大夫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几副药外敷内服下去，症状有所减轻，这人两日后也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虚得很。　　　　这次，李氏倒也没吝啬那一只鸡了，见着自己平娃子终于醒转了过来，高兴得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感谢菩萨感谢祖宗，听古大夫说要给他吃好些，便是狠心将家里存着要去卖的鸡蛋取了两个出来，打了蒸成蛋羹，和着粥送来医馆给儿子吃。　　　　“相公，这是娘今中午专门给你做的蒸蛋，你多吃些，他们说这个有助于愈合伤口”，说着，刘桂芳瞟了眼自家相公被纱布包裹严实，但依旧有些浸着血丝的伤口处，心有余悸道，“这么大条口子，吓人得很，啥时候才长得好哦”。　　　　一旁的李氏不高兴地斜了她一眼，“有啥吓人的？我平娃子福大命大，这人都醒过来了，有啥口子是长不好的？你少说这些不吉利话，我平娃子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急！”　　　　“娘，您看您这是什么话？我哪里不想相公早日好起来啊，他要是有个什么，我这母子几人咋活哦。”　　　　“你既然还晓得我平娃子是这家的顶梁柱，这几天就好生在这里守着，他要起个夜啥的，你仔细照顾着，另外，古大夫这医馆里有啥事你有空也多帮着些，他要你就做啥，人家可是平娃子的救命恩人，咱家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东西，这大恩大德以后要好好报答，就是让你做牛做马你都得去，听到没有？”　　　　这李氏素来是家里做决定的主心骨，她怎么说，刘桂芳是从来不敢逆着意思来，于是便听话地点了点头，“娘，我晓得了”。　　　　“我待会儿要回去给玉娃子煮饭了，晚上就不过来了，这屋子也要有人守着，不然着了贼咋办？平娃子是你男人，不要我老婆子总来操心，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再熬下去就要熬到棺材里去了。”　　　　一旁正在吃蒸蛋的楚建平听到这话，停了动作，看向自家老娘，果然见她鬓间比之以前花白许多，许是熬了夜，面色很是憔悴，咋看之下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让他心头很是酸楚，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又让老母亲操心了。　　　　他放下手中的勺子，“娘，您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桂芳守着，儿子没事”。　　　　“哎呀，我老婆子晓得，平娃子你赶快把蒸蛋给吃完了，这凉了就不好了。你身上那条大口子才是要紧事呢，我老婆子身子骨硬朗得很，这一两天还是熬得住的，你管你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见儿子低头乖乖吃起自己亲手蒸的蒸蛋，李氏满是皱纹的脸上，终是挂起了欣慰的笑意，好歹这平娃子的一条命是捡了回来，当年被征壮丁，他十几年的时间都熬了下来，若反而在家里头出了事，她老婆子以后哪里有面目去下面见楚家的列祖列宗？　　　　这好歹是活了下来，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眼睛发酸，坐在一旁开始抹起泪来。　　　　刚把吃空了的碗递给刘桂芳，楚建平就听到床边的哭泣声，转头看去，就见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坐在一旁，红着眼睛悄悄抹泪。　　　　“娘，你这是怎么了？”楚建平瞬时揪了眉头，心头跟着难受。　　　　李氏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却是越是抹泪，越是开始哭得厉害起来，这次，真把她一个老婆子吓着了，楚父早早就去了，留她孤儿寡母过活，其中的辛苦，哪个晓得？为人之母，她深知将孩子拉扯大的不易，当年就是她这宝贝儿子咳嗽一声，她都紧张得很，如今若真是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要了她老命才怪。　　　　刘桂芳见状赶忙扯出手帕帮着婆婆擦泪，一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娘，你别哭……相公这不是救过来了吗？刚还说我呢……您看你这？”　　　　却是李氏突然一把打开她的手，转头含泪瞪着为她担忧的楚建平，边哭边道：“平娃子，你要再敢这么来一次，你是要我老婆子的老命啊……你说你这老实巴交的人，到底在外面结交了些什么人？怎么就惹了杀身之祸在身啊？你今儿给我老婆子说清楚，是不是瞒着我和桂芳在外面鬼混了？！”　　　　老母亲的气急之话让楚建平哭笑不得，“娘……我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平时门都不怎么出，哪里会在外面鬼混了？”　　　　李氏不依，指着他的伤处质问道：“那你说这是怎么来的？这城里那么多人，不捅别人偏要给你来这一刀，还选在那么个人少的地方，这不是冲着你命来的还是怎么？”　　　　楚建平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这是为啥啊？”　　　　莫名其妙被人捅这么一刀，他说不郁闷那肯定是假的，可是这左思右想的，又偏生想不出，自己这活了几十年，到底是得罪了谁。　　　　一旁的刘桂芳见状，冷笑一声，“我说娘呢，您就别逼问相公了，他一个老实人，平日里对人重话都没一句的，能得罪什么人？”　　　　“那你说他这好好的怎么就被人惦记上性命了？”　　　　“这您就要问他萧莫言了。”　　　　李氏哭声一顿，“你这什么意思？”　　　　“自从他来了我们家里，这一个好好的家就没有安生过，不是两天一小吵就是三天一大闹……鸡犬不宁的，哪家没笑话过我们？”　　　　听她这么说的楚建平皱了眉头，“怎么又扯上三娃子了？你少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　　　　“我今儿就偏生要说他萧莫言怎么着？！他一个祸害把你害成这样你还为他说话？！你是要让你把你害死才甘心？！”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楚建平有些怒了，“你个婆娘家懂个什么，今儿没三娃子在，我这伤早就把我命都要去了，你没听人家古大夫说吗？这是言儿给我医好的！你这婆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心眼比针尖还小，啥都容不下人家三娃子，她把你怎么着了？这都十多年了，你看你个当长辈的，像个啥样子？要是以后萧家平反了，她的地位就不是你能比的，要是计较起来，你以为这家里谁能帮得着你？你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桂芳一哽，心头有了些顾忌，若是这萧莫言真的平反了，照自家男人这么说，会不会真跟她对付起来，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连她二娃子都帮不了她？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管怎么说，这萧莫言屁都不放一个，软趴趴的柿子任着她拿捏，却是那日为着那只老母鸡的事后，人就跟变了个一样，确实有些让人害怕。　　　　但是，她刘桂芳素来也是个横惯了的人，不然，她男人这十几年不在家里，他们一家子早被左邻右舍欺负了个全，不论大小事，她都要与人计较争个输赢。 　　　　尤其一想到那日众目睽睽被萧莫言从医馆里扔出来，落了周围人的不少笑话，她就一口气咽不下去，起初是自家相公性命危急她没来得及计较这些，如今人醒来了，她这心口吊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闲下来，就有心思记恨起这事儿来了。　　　　她刘桂芳才不管你什么王侯将相的种，在她看来，他萧莫言是野种就是野种，有她二娃子在，她怕他萧莫言了？　　　　“我还怕他萧莫言了？我男人命都快被她整丢了，你们忍得着我忍不住！” 　　　　“你这无凭无据的，不要什么脏水都往人家身上泼。”　　　　“哎……楚建平”，刘桂芳插了腰身，面露不满，“我怎么就往他萧莫言身上泼脏水了？跟他有没有关系你自己不清楚？当年你要不烂好心将他救回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父亲萧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当时又情况危急，你难道要我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萧家断后？忘恩负义岂称楚家之辈？！”　　　　说到激动之处，楚建平便是嗓子一痒，咳嗽起来，还没好上的伤口顿时跟着抽疼，他脸色跟着发白。　　　　刘桂芳见状赶忙帮他顺气，“哎，相公你好生些，注意身子”。　　　　待楚建平看着好了些，她才声音温和了些，道：“你是他的兵，为他出生入死，他救你一命不是应该？当年你救了他孩子一命，如今又差点为他孩子丢了性命，这欠的恩不是早该还了？”　　　　楚建平无奈叹了口气，“你们莫一直跟这孩子过不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早把她当自己孩子在看了，你们又何必一意要破坏我们‘父子’感情？今儿就算这事真与她有关，她不是也将我救回来了吗？就算扯平了，以后这事儿莫要再提，尤其是在几个娃儿面前。”　　　　其实，今日被自家媳妇儿这么一提，他还真有些怀疑起来，是否自己是因为萧家的事而受了牵连，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真是如此，他一点不觉得奇怪，但如今没有证据，他也不敢随意乱猜测。　　　　幸而也是他，如若是他二娃子成风，怕是他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孩子。人心就是这般，就算嘴上再怎么说不在意，心头，也会忍不住计较的。　　　　刘桂芳也气了起来，“父子？我看你眼里就他这一个儿子，我成风和成玉才是从外面捡回来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家里几个娃儿，我哪个对他们不好了？”　　　　刘桂芳转身一屁股对着他，“对他们好？我咋就没见着你像对萧莫言这样拼了命地对他们好？命都快丢了，还为着他说好话！”　　　　说完，她又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自家男人身上被纱布包裹得严实的伤口，冷哼一声，“我看明明人家古大夫几副药下去就能将你这命救回来，他萧莫言倒好，偏生要在你身上开这么大条口子，我刘桂芳活了这么几十年，从来只听说在活人身上开口子是要人命的，没见着是可以救人的！我看他就是仗着他是个官老爷大家怕他才敢这么乱来，也亏得古大夫医术了得，你都快人事不省了，人家给几副药下去，给你把这条命捡回来了。”　　　　“你个婆娘家的，不懂就别乱说。”好在楚建平年轻时混军营听过些外科的传闻，知道有部分医术了得的大夫，可以通过在人身上开口子，治疗那些内科之法医治不了的顽疾。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伤口处，神色满是复杂，这言儿他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等了得的本事，在军营混了那般久，他哪里不晓得，这种腹部伤口，素来致命，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这萧家的孩子是如何的了得，这般小的年纪，竟连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才可能掌握的本事都有……这若是说出去，真有些骇人听闻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没听进去的话，却是教一旁的老母亲听进去了。　　　　一旁的李氏听了刘桂芳的话后，看着自家平娃子身上的伤口沉思了许久，然后，“砰”的一声一巴掌打在床弦上，“这萧莫言果然就是个祸害！我楚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招了这么个祸害来！”　　却是刚说完这句，外面突然传来“祸害”的声音，“这说谁是祸害呢？”　　　　三人一怔，齐齐向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