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整夜整夜地开始做噩梦。没有一个梦是相似的,可没有一个梦是美好的。 梦里有离开家前的雨声,淅淅沥沥,连绵多日。整日氤氲的水汽并不让人感到舒适,反而是十分讨厌。 嘈杂的雨声里混杂一些其他的声音,她只能够听出了这是属于母亲的声音,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梦里还有遇见师父对方突然的离去,她只能望着一个背影发呆。每每遇到些什么事,她茫然无措时,没有人再来教她,也不会有人来教她时。她只能在心底重复着: 我不会啊,我真的不会啊。 还有她梦见自己将来的某一天,被别人收走了全部的人头,她提起手时,才发现手上根本不是什么头颅,而是一把把的头发。 然后她抬起头来,恰和对面的人对上了眼,然后只听见唰的一声,她的头发被人剃了下来,只剩下了光裸的头皮…… 听她诉说苦衷的胧:第三个算什么噩梦??? 鸦却苦恼着脸说:“你不懂啊。秃头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这里的女性前辈很少啊,我也不能向她们请教这个问题。” “……我总觉得你和我刚来时给我的映像不一样。” “知道慢热么,少年。”鸦斜睨了胧一眼,“和陌生人聊天其实挺可怕的,师父在时常常教导我随心所欲,所以我只好尽量保持面上的平静假装我谁都不想理。” “……我觉得你是真的谁都不想理。” “你说得对。毕竟在你之前,我在这里一个同龄人都没有遇到,而且我师父说了” “——这一届天照院奈落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大概就是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吧,胧突然有些理解别人眼中的鸦为什么会如此嚣张。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啊。若是鸦的师父评判自己差劲的话,恐怕鸦也并不会理他。 师控真是令人恐惧,他想。 虽然他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同样是个师控。 这年的春天格外的短暂。似乎只是一晃眼,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头缀满了樱花,东风拂过那刻,卷起了许多的花瓣,摇摇晃晃直上青云,又无力地垂落。 只是一个分神,樱花没了,绿色沉积下来,不同于初春的嫩色,那已经是属于暮春初夏的颜色,空气明显燥热起来,站在树下,风涌起,树叶沙沙作响,心情也凉快了起来。 鸦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天她没有任务,逃了训练来找打扫的胧,和对方从最近睡眠不佳聊到了应季的水果。 她还记得对方当时和她说:“现在桃子还没有熟,再过些日子,富余的人家会买些熟透的桃子,汁水很足,也很甜。不过春天的草莓还是更加吸引人……” 只是他并没有资格品尝这些水果,他一般只能含着摘来的野果,望着集市里人挑过的一担担饱满的果实默默幻想它们的味道。 应该是很甜很甜的,当时他一口吐去口中的野果果核,舌苔上却仍残留着酸涩的味道。 “我倒是觉得,什么水果的味道都是一样的。”鸦是这么回答的。 “嗯?你都吃过了?”思及这个地方每日三餐的清汤寡水,胧有些惊讶。 “对啊,每个水果味的糖我都尝过了。没什么不同的。” “真正的水果是不一样的,它们的味道各不相同,有甜有酸,甚至有些是发苦的或者没有味道的。” “这样吗。”鸦的语气透露出些许的遗憾,“我以前杀完人后,只好意思去小卖部前换点零散的糖了。” 简单来说两个字,没钱。 “这样吧,将来可以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尝尝各种味道。” “你说的事情是很有意思啦。” “可是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然而打脸就在那一夜。 那天,她不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而是被钟鸣声吵醒。 那是一口沉寂在西南角的钟,只有及为紧急的事情发生时,才会有人敲响它。传说中它被敲响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是以它表面早已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然而现在它被敲响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且恐怕是难以解决的大事,她想。 果然。 ——天照院奈落十二代目叛逃。这恐怕已经不能被称为大事了,这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临时负责人高声宣称叛逃者理应赴死时,她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胧,目光如炬,背部绷得笔直,身体微微前倾。 “若是有人遇见叛徒,毋需多言,直接裁决。” 烛火突然在胧眼中微微一颤,像波浪一样,荡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小子肯定知道什么。 离开据点后,鸦始终跟在胧的背后,两个人一路无言,却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只是他们却怀揣着不同的想法,胧是焦急的寻找老师,鸦只是不急不慢地跟随着他。 “老师!”见到虚的那一刻,胧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起来,心里的重石终是落了地,“您怎么离开了?” “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能将你从那里带出来吧。” 从见面开始,他始终是微笑着,哪怕是把目光转向了已经握着刀柄,放低重心,做出了攻击准备的鸦。 鸦当然知道自己这是不自量力。对面人什么实力,自己什么实力,她完全是有数的。 可是此情此景,纵然她拿刀的手微微颤抖,手心满是冷汗,她也不得不拿着它。 “好了鸦,先放下刀。”虚带着温柔的笑示意她,“要是打起来的话,你带多少把刀都是没有用的。所以,把刀先放下。” 好吧,这确实是实话。她退后一步,非常识趣地送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抬眼望向了站在一起的虚和胧。 “您知道这是叛逃的重罪吗?” “我知道,但我担得起。我也并不在意这些无所谓的罪名。” “我所在意的,只是和胧做出的关于‘建立一个老师和学生共同学习的学堂’的约定罢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还不成熟的师塾老师,仅此而已。” “……就是为了这种约定?” “就是这样的。”虚带着笑意看向她,“你没有和别人做过约定吗,鸦。” 她想都没想,张嘴就答:“没……” 不。 有的 其实是有的。 ——“鸦,记住这句话,万事成功需忍耐。” 那是属于她和师父的约定。 见她沉默下去,虚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向她发出了邀请。 “愿意边走边聊聊吗,这位有些迷茫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