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坂久坂。” “我在,干什么?” 这是一场回忆,或者说是梦。场景仍然是师塾的八月,满庭绿意,阳光颇为毒辣,嫌热的久坂遍躲藏在了树荫之下,偶有凉风习习,蝉鸣一片。 雅子靠坐在树的另一侧,仰头望着天,突然没头没尾地跑出一句:“你喜欢什么季节?” “夏天,没有原因。” “你小子倒是和我喜欢的一样啊。那你最不喜欢哪个季节?” “没什么感觉。但如果要认真说起来,我怕冷。” ——所以是冬天。 从梦中惊醒时,她依旧是瑟瑟发抖。口中呼出白腾腾的雾气,吐在揉搓的手掌之间,试图温暖冰凉的双手,但也只是徒劳。 越冷她就越不想动,只能缩成一团,越缩越紧。 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是略有凉意的秋季,当时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并不把那稍微的凉意放在眼里,她只穿了两件相当轻薄的衣裳。 现在算是懂得了厚实衣裳的美好,可惜也太晚了。 每当下午,阳光会从窗中照入,压了一角在她所处狱中的边缘,她总会在那时靠着栏杆,努力把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下。虽然其实并没有太多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每每此时,她都会感谢自己的牢房是朝南而非朝北。 这里的狱卒对她来说都是新面孔,她每次试图套话都被当做空气。但在某天他们送来了毯子时,久坂还是颇为感激。 虽然那个毯子真的只有薄薄一层,但和那阳光的意义一样,对她来说聊胜于无。 后来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她逼迫自己不停动。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她赤手空拳地在狱里比划动作,一直保持这一个平滑的频率。 不能运动剧烈而出汗,出了汗,等会有得她受了。 每天送来的饭团和水始终是冰凉的,她总是会含在嘴里很久,一直到含热了才咽下去。 下午她依旧要晒太阳,虽然那其实并不能让她身体暖和起来,却能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迎着并不柔和的阳光,她总想唱些歌。 刚开始只是轻声唱歌,到了后来索性就不管不顾,放声高歌,也不管辣不辣别人的耳朵。 她什么歌几乎都唱,只要她会,从雅子哄弟弟睡觉的摇篮曲,到村里人唱的田园小曲,再到甚至记不清词,只会哼几句旋律的歌。 有一次,她因为一句词唱不上去,反反复复地唱,一直一直地破音。最后她自己都受不了了,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啊。这种毫无希望的日子,这种满是无聊的日子。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不是没有想过自杀,毕竟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动力。可是久坂就一直拖着,她并不畏惧死亡,可是她不甘心。 每次呼吸的时候,不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的时刻,她觉得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她曾经答应过师父,会做为侩子手。 她也曾经答应过老师,会做为学生。 两个约定她都失约了。 久坂本来就是有点神经质的人,某种意义上说,她永远活着过去。不管未来多么美好,她却频频回头,寻找记忆里的一点亮色。 现在在这种让她毫无作为的地方,她能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忆了。 一回忆她就容易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她就会产生消极情绪。 所以每天的运动除了在使她保持身体的温暖之外,还在于让她始终有事情做。 她并不乐观,她只是在强迫自己乐观。 长时间的重复一件事是极容易厌倦的,这种折磨一般的日子长了,久坂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她全然麻木了。 那天她又一次照例在唱摇篮曲,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外面倒有了第一个听众。 “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呢?” ——有人? 久坂被这突然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她主动搭话了,她的壳一下子碎了,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回头望过去,那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身形瘦弱得很,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久坂想朝她友好的笑一下,但是太久没有和人这样笑了,倒是有点僵硬。 “因为我觉得还算好听啊,所以我在唱。”她把声音放低放柔,以一种像是哄孩子的语气说出。 “前面牢房有个女人,也一直在唱这歌。” “那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吗?” 对面的女孩摇摇头,“那是个疯子。” ——听说是孩子死后疯的,一直抱着块石头,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在哄他睡觉而唱着摇篮曲。 这是久坂从对方的语言中总结出来的信息。 令人唏嘘的故事。 那个女孩始终是面无表情,久坂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骸。” 如此年轻美丽的生命却被盖以尸骸之名吗,久坂真的怀疑给她取名的人脑子不清醒。 毕竟,鸦这个名字再怎么难听,好歹也还是活物。 “久坂,我的名字。”久坂又朝着她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你也是这里的狱卒吗?” “是。” “很辛苦吗,这份工作?” “不管辛苦不辛苦,这是任务。杀人也好,狱卒也好,都只是任务。” “了不起的觉悟。”久坂称赞,“特别适合在这里生存。” 然而骸只是用那双毫无高光的暗红双瞳凝视着她。 “抱歉,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一时之间难免激动。”久坂随意地扯了一个借口,想要继续套女孩的话,“你……” “我得走了。”她很快地打断了久坂的话头,毫无留恋的就要离开。 “等……请等一下!!” 骸回过头,恰好看见了久坂那双充斥着渴望的眼睛,她好像依旧红了眼眶,鼻尖尖也红了起来。 “至少,下次你再来时,能不能陪我继续聊聊。” 骸本应该拒绝的,可是在看见久坂的眼睛里全是“答应我吧,答应我吧”的情绪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骸没有明确的同意,却也没有明确的拒绝,这实在是让久坂很开心,她总觉得,生活好像多了一点盼头。 于是沉浸在喜悦中的她之后什么都不想做了,不再运动也不再唱歌,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傻笑。 结果当晚就乐极生悲了,她冷得睡不着,颤抖着把身上的被子裹得一紧再紧,结果也不过是徒劳。 后来过了许久,也许半夜,也许凌晨,她才真正意义上的入眠了。 睡得并不安稳,迷糊中感觉自己陷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里。 第二天醒来时,久坂只发现自己盖的小被被人叠的整整齐齐,用作枕头枕在自己头下。 而她的身上,盖了一件属于对方的僧袍,很厚实的一件,足以帮她抵御大部分风寒。 一时之间,久坂不知作何心情。 “我到底,还是不喜欢冬天。”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