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果然守约而来。 再次见到久坂,她比起几天前似乎又是消瘦了些许。她裹着件衣服窝在那里,目光呆滞,整个人疲态毕露,没什么精神。 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她眼里又突然有了光。 “你来啦。”她笑笑,笑容有些僵硬。 再次见到骸前,她无数次构思过该讲些什么可以逗逗小姑娘。到了见面时,她像是大脑当机了一样,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 “抱歉,在这里待久了没什么精神。”最后她只能一声叹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有剪刀吗?” “你要剪刀做什么?”对待这个问题,纵然表面没什么反应,语气还是稍有紧张。 “剪头发。”这个回答倒是干脆利落,“我来这里好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洗过头发了。每天的水省省还能擦个身子,但洗头就不行了。” 这倒像是真话。骸看了看她的头发,之前沾到的血已经结痂了,缠住了部分发丝,剩余部分的头发已经是油的发亮。 每天顶着这样的发型度日,久坂真的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之前是个士兵吗?” “我是。” “那时候你又是怎么解决的?” “那时候啊。”久坂抬眼望向天花板,显然陷入了沉思,“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得了,但是应该我每天把头发盘起来,没空的时候干脆不解开,一有空就在没人时去附近的水池洗一下。” 接着她又很自然地开始抱怨起了在这里她的尝试因为没有洗漱用品而失败。 骸的脸上没什么反应,但久坂觉得她似乎有些许赞同。 “我知道了,剪刀的话下次会给你带来的。” “好啊,一言为定。” 争取到一丝光明了,她很满意。 当等到剪刀的那天,她意识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没有镜子。 于是她亲切地招呼骸帮自己看看情况,然后毫不留情的拿起头发就开始剪。 一搓搓头发顺势落下,她感觉心空落落,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刚开始她还是颇为端庄的,越到后面,她就有些急躁,扯着头发极快的剪去,像是要尽早摆脱这些麻烦。 看着她七零八落的发型,骸及其无奈,“你剪的不对。” 久坂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茫然的望过来,又很快地挂上了笑容。 她把剪刀递还给骸,鼓励她帮自己剪。 似乎是并不能够相信对方能够如此轻易对待,“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如果是你的话。” 趁着骸给她剪头发时,她也总算是找到了空来和对方说说话。 现在她们两个,监狱外的人隔着栏杆给里面的人剪头,听着里面的人给她讲述更外面的世界,异常亲密的距离,亲密到几乎毫无防备。 ——不管此刻折断久坂的脖子,还是用刀刺入她的脑袋,她之后连挣扎都没有地很快死去,甚至连痛苦地感觉都没有。 但是久坂并没有一丝的戒备,她只是神色如常地在讲着一些外面的人和物,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和物。 其实也有她见过的,山野间的晨雾,迷迷蒙蒙;暮夏时分,碧色点缀满了树间,细密地投不下一点阳光;到了冬日,满世界的纯白色,寒风瑟瑟。 明明也是自己见过的东西,从她口中娓娓道来就变得生动无比,更不要提那些她没有见过的东西。 “你知道的真多。” “嗯?有吗。”久坂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太无聊了,只能想想自己能想起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才继续接了下去,“再不找人说说,我真的要。发霉了。” “人怎么会发霉呢?” “哈哈哈这个笑话真冷,是不是?”久坂回过头来看骸,“我觉得你应该多吐槽吐槽,老是冷着脸多不好。” 她又很快扭过头去,语气有些落寞,“不过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啦,我决定不了的。” “因为每个人有着自己不同的想法,才会有着各式各样的人类。”骸回忆起了在监狱另一头,那个始终端坐的男人对自己的教导。 “对,成为你自己,成为你心中的武士。”久坂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看着骸却又叹了口气,“虽然你不是武士,但只需要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无论是成为业绩最好的杀手,或者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虽然她觉得,面前这个女孩的命运已经定下来了,她始终是属于这里的杀人机器,长时间的洗脑教育之后,恐怕根本不会有反抗的想法。 唉,有些可惜啊。 她朝着骸招招手,“过来。” 在离久坂很近的地方,隔着冷冰冰的栏杆,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抱抱对方。她并没有抱得太紧,整个人却紧张地发抖,她怕自己做得不对,怕对方推开自己甚至厌恶自己。 因为抱有希望,所以她才怕。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骸并没有推开她,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安静地窝在那里,任她抱着。 她觉得格外安心,她也是。 “谢谢你,关于今天的事。”骸看不见久坂的神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闷闷的。 有件事,她格外不解。 今天的事……指的是什么呢? 帮她剪头发吗?听她诉说?还是别的什么? 不明白啊。 久坂的头发被剪到了短的不能再短下去的程度,从背后看,完全是个男孩子的发型。再加上她本身的声音就有些低沉的原因,她这样倒是有些像男孩子了。 骸这才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久坂的相貌。她不高,偏瘦。或许是在这里呆久了,很久没有出去走动,她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的长相并不能说不好看,眉眼生的极端正,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却总有些泯然众人的感觉。 久坂摸着自己柔软的短发还是有点遗憾,她其实本来是想剪光头的。 骸;“不,这是不可能的。” 久坂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底盛了光一样。 “谢谢你啦小姑娘。”久坂又拍拍骸的肩膀,“以后出任务时,也可以出去多看看,劳逸结合嘛。” 骸非常乖巧地点点头。 久坂被她的可爱又逗笑了,多日之间的烦闷一扫而空。 虽然之后的对话并不太妙。 “你是为什么会被抓进来的?” “我吗?技不如人,不能强求。当时没打过胧,就被他抓起来了。” 骸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久坂被关进来时,躺在担架上的她不省人事,身上到处是伤口,缠满了绷带。 胧一般三天来给她处理一次伤口,当中谁都没有管她,除了提供每日的饭菜与水。 但是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她从重伤中很快恢复,一直都在努力地活着,很努力很努力。 她不是没有看出久坂一开始想向她套话时那拙劣的借口,却发现这个人在不知不觉放弃了试探,反倒是开始和她说话,似乎在刻意引导自己思考什么。 很像啊。 她和那个男人。 吉田松阳。 他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了,从她来之前他就在这里了,但是每次在给他送饭时,他总会对自己说一声谢谢。 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东西,也总是要讲些自己学生的事情。 她总是沉默,但她一直在听。 “你认识松阳吗?” 久坂面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张嘴几次她也没有说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他也在这里。” 他是……老师? 老师……在这里? 老师也在这里!! 短短一句话,久坂却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爆炸了。兴奋,喜悦,震惊,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她明明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却觉得喜悦只存在了一瞬间。 在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骸,退下。” 久坂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冰冰凉的惧意突然攥住了她的心脏,只一捏,瞬间她的喜悦就被浇灭了。 “你又来了。”这句话她显得没什么精神,其中的嘲讽意味却是十足。 胧没有搭理她的讽刺,只是凝视着骸远去的方向,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