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在雪里背着人走了很久，一路上了无人烟。回头再看时，已经找不到最初的路了，只有一排脚印蜿蜒曲折。　　　　行至此刻，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可是前方的路呢？　　　　在她目力所及的范围，除了茫茫的雪，有的只有黑压压的树影，雪堆叠在枝桠间，将本就模糊的前路遮掩得更加严实。　　　　对她来说，背负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在天寒地冻的雪天行走，每一步都过于煎熬，除了安慰自己，她别无他法。　　　　胧到现在依旧没有醒来的倾向，他呼吸平稳而沉重，像是睡熟了一样。　　　　她很担心胧的身体情况，在此情景之下，哪怕是活下来了，挨上了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算了，谁让你是为了我受伤的呢。”她把对方的身体再往身上扶了扶，继续前行。　　　　过于寒冷的环境，呼出来的气都在瞬间凝成了白色的水雾，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得通红，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全然是靠本能在继续行走。　　　　眼睛很疼，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哭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鸦觉得看什么都很刺目，稍长时间的凝视就会让她眼里满是泪水，被细针扎了一样。　　　　眼泪流下来，很快就干涸在脸上，冷风刮过，刀刮过一样的难受。　　　　长久的安静中，突兀的叫声把她从麻木的状态拖拽而出。仰头望向树间，有孤零零几只乌鸦停留此处，目光似在凝望此处。　　　　在这荒芜的地方，居然也有着这样的生命啊。　　　　那乌鸦始终朝着他们焦急地叫着，不断盘旋着，像是要引导他们往哪里去。　　　　鸦并没有过多思索，决定把机会押给它们。她跟着它们身后向前摸索前行，居然就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洞。　　　　扶着胧进去后，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了，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直接就摔了下去。　　　　为了不让胧受到再次伤害，她跌下去时完全把他护在身上。　　　　真的摔倒后，疲倦汹涌而来，很快压倒了清醒，眼前的场景似乎出现了重叠，黑影慢慢笼罩了上来。　　　　她闭着眼喘着气，稍微平复之后。她一点点从胧的身下挪出，把他摆正，拿她剩余的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　　　　手刚刚摸上胧的额头，已经是滚烫一片，她触及那一刻就被吓到了，赶快要找能降温的办法。　　　　似乎是因为之前曾有猎户在此待过的缘故，洞中地上散落了不少干柴。鸦把那些柴火聚在一起，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擦亮了火焰。　　　　她拉着胧的衣角，把他拖到了火堆边，想借此来温暖他，同时将刚刚放在洞外冰雪里的布条盖在他额头上。　　　　她又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努力减少他裸露皮肤的面积，一边又要小心他大出血。　　　　解开胧的上衣那一刻，不可谓不触目惊心。　　　　她手死命捂着嘴，惊讶和歉疚忽然地就涌上了心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这哪里是人类该有的身躯？又或者说，仅仅以人类之躯，是怎么能够有这么多的致命伤的伤痕？　　　　这已经是超出人类负荷的存在了，可是他依旧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乎，任凭自己受伤。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你这个人啊　　你这个——　　你啊……　　　　她用手轻柔地拂过胧的脸，擦去他面颊上的汗，在眼角处稍微顿了顿，贴着眼窝滑向眉心。　　　　顺着眉骨来回抚摸，她只想着这个人有过什么时候不再蹙眉吗。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笑了啊。　　　　距离上次见有没有十年了，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她想，一定是有的。　　　　既然不快乐，当初你为什么又要选择那条路呢？当发现了痛苦，为什么不能够及时止损呢？　　　　……唉。　　　　他们现在陷于此困境，无路可退，无路可进。　　　　那么其他人呢？　　　　鸦已经很久没有同班人的消息了，虽然没有消息等于最好的消息，在没有确切得知一个人死亡前，他一定就活着，好好地活着。　　　　至于老师。　　她抬头仰望山洞低窄的洞顶，目光却透过了它，看见了茫茫天空，看见了茫茫宇宙。　　　　老师就在宇宙中，完成着属于他自己的战斗，同春雨也好，同天道众也好。　　同他自己也好。　　　　胧突然间的颤抖把她从幻想拉入现实。　　　　“怎么了？”她凑过去，低声地问。　　　　“渴……。”迷迷糊糊间，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要水喝。　　　　鸦赶紧去寻水囊，怎么找却找不到，或许是刚刚在雪崩过程中掉落了。　　　　胧的眉毛痛苦地缩起，嘴唇干瘪，皮都皱在了一起，干的不行。　　　　她只好去外面捧了一把雪进来，想以手的温度化去一部分雪，以解燃眉之急。　　　　可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手的温度，一直到被冻得通红，化开的水都不多。　　　　她拿食指给他擦了擦嘴唇，想至少给他一点点水分，虽然少，但也聊甚于无。　　　　或许是真的干渴，在鸦给胧擦拭下唇时，胧的嘴微微张开，含住了她的手指。　　　　像被电到了一样，她啪地一下缩回了手来，刚刚虽然只是短暂一瞬，那种温热、湿濡的感觉却深深地烙入了她的脑海，像有只贪玩的猫，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心脏，又痒又软。　　　　她先是身体发热，又慢慢冷了下来。　　　　最终下了决心，鸦将碎雪放到了嘴里，待它稍稍融化，她已经被冻得牙齿发酸，止不住的颤抖。　　　　一点一点挪动身体，她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那冰冷干燥的触感，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像是一块干瘪已久的海绵，吸了水后迅速膨胀。　　　　时间在此刻静止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咆哮的风声，叽喳的鸟鸣，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令人心安的沉寂。　　　　眼睛又开始疼了起来，眼眶发热，她眼前又是温热一片，望出去的东西又模糊了起来。　　　　此情此景，此情此景。　　　　有风远飏，云卷云舒，热气从地底扶起，沉降成白茫茫的雾气。　　　　远处，有白雾升起来了。　　——他们离山间人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