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村庄里,至今仍定居在那里的人家也是不多了,在鸦眼里,他们完全称得上固执到极点。 虽说外界的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大体上已经以幕府方胜,攘夷方败为定局。 而躲在暗处始终操纵着傀儡的天道众,无疑是收益最大的。定定之流只是得到了表面掺着砂石的金子,而他们得到的是整个金矿。 事到如今,搬离这个村庄,去外空,去城市,去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比这个完全落后冷得要死的地方要好。 可是他们偏不。 这是属于他们无声的抗争,或许他们没有可以握起武器的战斗力,没有可以让他们说出长篇大论的知识。 他们只是在抗争而已。 她认为他们固执,却也认同他们的固执。 她也曾经是反抗的人之一。 然而她现在不是了,除了敬佩他们之外,她更该提防。 ——万一就是目标可就不好了。 …… 千辛万苦达到村子边缘,鸦敲开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了,我儿子不在了,你们就先在他房间里凑合一下吧。” 低声道了谢,鸦撑着胧走进了房间。 找到的人家并不是目标,该说她运气好吗? 终于坐在粗糙的榻榻米上时,她心底腾然而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粗糙的,疲劳的,并不美妙的感觉,就好像是活着一样。 活着从来不是单纯美妙的,但活着总是有美妙的东西。 老人从家中寻出了草药和绷带,端着烧好的热水进来时,看见鸦正在帮昏迷的胧清理伤口,惊呼了起来。 “天啊!你们都遭遇了什么,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是雪崩。”鸦冷静地回答道,“这里留着我来收拾就好了,您先出去吧……” 话音未落,那个老妇人神情就激动了起来,她跪坐在胧的身边,眼泪悬在眼眶边,不住地颤抖。 她握起他的手,声音中压抑着狂喜,又有着不可置信。 “我的孩子啊,你怎么,你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鸦惊呆了。 这时门外冲进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一把拉起老人就往外走,还一边责备着老人的失态。 微微向鸦低声致歉,他拉上了房门。 鸦依旧是错愕在原地。刚刚直到拉门前,那个老妇人眼神中仍带着的病态的渴望和期许,只叫她毛骨悚然。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以及……那个男人为什么长得有些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吗?她想不起来。 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 侧头看向仍在昏迷中的胧,掖去他额边的碎发,她低声发问,“不可能是你认识的人吧?” 当然不可能。 连奈落里朝夕相处的人,大家之间都不会有什么太过于深刻的情感。 那我们对陌生人,又有什么好期许的? 疑问一直到她再次走出那扇门时才解开。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一个人正坐在桌边饮酒。 “小姑娘,你出来了?你男人身体怎么样了。” 鸦摇摇头,“我和他不是男女关系。” “那倒是有点意思了。”他继续喝酒,“看着你们也不像其他关系,是吵架了吗?” “不,就单纯的什么都不是。” “哈哈哈是吗,那就算了,喝点酒吧。”说着他把酒盅向鸦那里推了推。 鸦很果断地把酒盅推了回去,“我不喝酒的。” “哦?是单纯不爱喝酒,还是谁不让你喝吗。” “没有喝酒的必要。” “看你刚刚处理里面那位先生的伤口时,动作非常娴熟,不像是一般女人,而你刚刚驮着他,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踏过雪原,这又是……” “请不要再说了。” 那人略一端详鸦的神情,“你紧张什么?” “不,我没有。”她摇摇头,“人在绝境中是可以爆发出无穷的潜力的。所以我才能踏过死亡,此刻坐在你面前听你胡乱的揣测。” “更何况,听陌生人对自己恶意的质疑是一种侮辱。”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吗?”中年男人反倒是笑了起来,“那我就和你讲个故事吧。” “我母亲,就是刚刚救济你们的那位老妇人。在我没有记忆的时候,她讲我从荒原上捡了回来。” “当时她孤独无助,仅仅靠着她自己,把我和弟弟拉扯长大,本来一切就应该朝着她期许的地方发展,我和弟弟成家立业,不再让她操劳。” “本来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情,后来突然出了一件事情,致使命运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了。” “是你弟弟……?”她试探地发问。 “是,他去世大约有七年了。” “这七年间,母亲从来没有走出来,她变得神神叨叨,见到与弟弟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她都会认错。” 鸦颔首,“我也曾经遇到过失去孩子的母亲,抱着一块石头当成孩子,整日为他唱摇篮曲。” 他耸耸肩,“虽然如果是我,我并不敢救助像你们这样可疑的人。但是既然是母亲愿意救你们,我也不会阻拦。只是我还是得探探你们的底,以防出什么意外。” “这你大可安心。等到胧可以行走的时候,我们就会离开。” “是吗?”他扯起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意,“刚刚还有一个问题忘记问你了,大冬天的,你们来着荒郊野岭做什么?” “传教。我们仅仅是背负着传达上天的旨意而来的。” 说这话时,她内心莫名生了些许大龄中二的无奈之感。 “上天?什么上天?” “我们这里的人,夏日耕作冬日打猎,炎日寒霜受了多少苦,吃喝全凭自己这双手。” “世界上哪个人不是这样,为了活下去拼命,我们靠的是自己的力量,又何必听什么上天的旨意。” 最后一句的尾音无限拉长,带着极度的讽刺。 鸦却已经无暇顾及。 她望见了这家人家在那起伏不平的墙面上,贴着了一封家书,信纸已经破旧不堪,满是折痕。 她能想象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信,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又小心地把它叠起来,藏在心口,心脏也随着一点点柔软起来。 读了千遍,百变,她早已经记住每一个字,却又固执的不愿意收起。 ——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固执。 鸦也有,她执着的东西不多,却很迷恋。 刚刚让她突然走神的原因,除了被感动之外,她认出了这封信的笔迹。 那是她一个同学的笔迹。 她记得那个同学,虽然他们之间并无过多交流,她也还是记得他。 一个腼腆且温柔的男孩子,偶尔逗一逗也不会炸毛,只是非常温顺的样子。 为什么这里有同学的笔记?以及为什么面前这个男人如此眼熟? 记忆里,那个同学家位于离师塾不远的小村庄内。 她嚯地一下站起来,拉开了木门,寒风就呼呼地灌了进来。 “你做什么?”中年男子的声音显然有些许不满。 “探路。”说着,她又一次踏上了这片白雪。 风雪依旧是那么大,鸦却无暇再顾及了 ,她心里只剩下了继续前行这件事。 那明明是无法忘怀的地方,她怎么会,为什么会没有认出来呢。 每个人都有执着的地方。 兜兜转转,经历了多少磨难和苦楚,她最终是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