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完完全全吓着了。 倒不仅仅是疑惑这里为什么还有活人存活着,令她真正感觉恐惧的是,为什么她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根本没有探查到有人的气息。 对她来说,这是完全的轻敌,很容易在一瞬间就被砍下头颅,夺去生命。 于是她背转身,顺势抽出了腰间的刀,比在身前,满面戒备。 面前的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女。 少女似乎根本没看到她手上的刀一样,依旧和先前一样,呼吸淡淡,根本没有太多变化。 她看着柔弱得很,像是被人细心栽培的花,只消风吹日晒片刻,就会脆弱得枯萎,她的双手漂亮得很,十指纤纤,连多余的茧都不曾有过,更是不可能提起刀;她的目光内敛,长长的睫毛之下,永远是温柔而坚定的,荡漾着春天的微波。 并不像是有实力的敌人一样。 可是她站在鸦面前,气息又那么地淡,只要稍稍把目光移开,人们就再也寻不到她一样存在感薄弱的和空气差不多。 仅仅凭这一点,鸦就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谁?” 面前的少女忽然朝着她笑了起来,一个温柔内敛的微笑,她手按在膝盖上,微微鞠躬,弯成微妙的弧度:“久坂家的小幺,阿瑞。请多多指教了。” “你真的有那么傻吗?”久坂稍稍放平了自己的姿态,“既然在家人被屠时,你没有被发现。现在为什么又要出来,自己找死。” 阿瑞突然捂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你不懂,既然久坂家已经被定罪,那我逃到哪里恐怕都是会被找出来的,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呢,就算侥幸逃脱,身份又该怎么办,又如何自保,如何谋生?” 鸦面无表情:“所以你出来说这番话,是想让我杀了你?” “不。”她摇了摇头,“我只想与你做个交易。” “我真的可信吗,毕竟我可是杀了你其他的家人,而且,我憎恨这个人家很久了,更没有放过你的理由。” “如果你非要交易的话,我想提醒你一句,你好像也没有什么筹码了。” “筹码这种东西,如果真的需要,我自信我还是有一些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可信,你也不会杀我。” “是吗。”鸦收回了手里的刀,“你不妨讲讲看你手上有的东西。” “你认识母亲。”她这次的语气相当肯定,不置可否。 “你是她女儿?”鸦不答反问。 “是。”阿瑞往前走出两步,背转身合上了房门 ,“母亲三年以前就去世了。她死之后,这个家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居住的房子,而已。” 如果也是母亲的女儿,那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岂不是…… “夫人已经死了吗,有些可惜。”饶是入此,鸦仍是没有贸然相认。 “是。她是长年积劳死去的。”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家里人都以为我活不长,当然也没有人真正期望我活的长久,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只有妈妈,她把我当成最爱的人,将两倍的期望寄托于我。” 鸦的眼皮略微跳了跳。 “我以前还有一个姐姐,但听妈妈说她已经死了,很小的时候,甚至连长成大人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地方的所有人,对我和妈妈都是非常冷漠的。” “这样么。”鸦偏头想了想,“你妈妈还有提过她什么吗?” 她其实想问问阿瑞是否知道自己的姓名,是否曾经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自己,认识到自己曾经的模样。 她又不敢。 “春天的礼物。” ?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她想到的是刚刚破土的绿意,嫩黄色的娇艳花朵,和煦的风,渐渐温暖的日光,涌动的河水。 见她不解,阿瑞继续解释道,“姐姐是春天生的,春天的礼物。我是秋日出生的,秋天的礼物。” ——原来是被当成礼物吗? 不是被嫌弃,也不是被遗忘,这是真真正正有人把她当做珍宝过,那真是太好了。 她目光垂下,顺着榻榻米的纹路往前看去,似乎就看见有人野蛮地拉开门,直接将躲在母亲背后的她抢出。 那是一个下雨天。 被人抗在肩上时,一路颠簸着出来,她抑制不住害怕,一直在叫救命,在叫妈妈。 当中路过了很多人,大多数人看着她们在轻声讨论,指指点点,记忆太模糊了,她印象里的她们全是空白的面孔,但她却记着上面嘲讽的笑容。 没人来救他,唯一愿意来救她的人并不能够把她抢回。 似乎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变了。 “交易内容,阁下还要听吗?”面前的阿瑞笑意盈盈。 “不。” 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和我讲了这么多,已经够了。作为交换,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假身份,你尽快离开江户,去哪里都好,越远越好。” “好。”阿瑞又是朝她鞠了一躬,“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要感谢我了,要谢就去谢谢你的母亲吧。” “毕竟,她也是我的……恩人。” “这样吗。那我一定会在今夜梦见她的时候,感谢于她。” 她们并不能够在那里多待,在阿瑞戴上了一些必要的随身物品后,她们就离开了那里。 走之前,鸦还没有忘记一把火烧了这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地方原来也是可以这么亮的啊。”阿瑞望着那高高燃起的火焰,喃喃。 “亮的是火,又不是这个地方。”鸦面无表情,“别看了,快走吧。” “也是。”言毕,阿瑞提起裙角,小步追上了她。 “我不能够久留。”鸦抬头,似乎在半空中寻找什么,“制作假身份需要一段时间,你先尽量变装藏到乡下去。你也算不上重要人物,很容易成为漏网之鱼的。” 她顺手把一张纸递给她,“半个月后,你去这家店取信,暗号什么的都写在上面了。不过,在那里的可都是我的同事,注意不要露馅。”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人发现,我可不会来救你的。” “谢谢了。”接过纸条的少女粲然一笑,“作为谢礼,这本书就给你了。” “我不需要。”鸦冷冷地回答。 “你最好拿着,要是真的不需要,再扔了就好了。” 鸦还来不及拒绝,拿书已经被塞到了怀里。 他们到了码头,接着阿瑞就该乘船离去,以后再不相见了。 “对了,似乎还没有请教阁下的名讳。”踏入船上之前,阿瑞突然地说。 “我没有名字。” “那真是抱歉了。”她低声致歉,“阿玄姐姐。” “什么??” 见着鸦在瞬间变得紧张的神情,阿瑞倒是笑起来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与之前面具一样的笑到底还是不一样,“我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 “母亲在她日记里写的,名为阿玄的礼物。这是真正的谢礼,谢谢你。” 然后她扭头看向船夫,“开船吧,麻烦您了。” 突然。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她似乎想淌过水跑到那船上,再问问她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好好再看看她。 一切隐入黑暗,了无声息,她只得站在原地,听着水声潺潺,听着桨与水的碰撞渐渐远去 余光中瞥见光亮,她几乎以为是黎明了,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不过是她刚刚放火的地方。 ——黎明尚还早。 她怎么得知自己身份的,鸦无从得知。 但她想,像这样坚强智慧的女孩子,一定是能够好好地活着的,肯定可以比自己过得更好。 下次见面,是不是该温和一些,叫她一声妹妹呢? 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