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被她问倒了:“救济粮?从没听说过。”
吉祥和裴砚舟相视无语,收受贿赂叫做置换,没门道的都换不到。
这才是祸害当地百姓的沉疴痼疾。
“大人,襄州粮仓归谁管呀,该不会就是鼠贼老窝吧。”
“朝廷发放的救济粮保管在襄州粮仓,按章程是合法的。但当地知州应定期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否则就有中饱私囊之嫌。”
吉祥端起茶碗叹气:“我看没什么嫌疑了,知州就是板上钉钉的硕鼠。大人,你当个官怎就这么难呢?刚到任一天又碰上麻烦了,干脆辞官去种地吧。”
裴砚舟知她在说笑:“天意如此,也许这就是我来渭水的使命。”
稍事歇息,吉祥随裴砚舟回到衙舍,她倒要看看今晚闹什么鬼。
夜半更深,寒风卷挟着凋零枝头撕扯撞击,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鸦啼,乍听上去像有人被掐断了喉咙,发出毛骨悚然的悲泣。
吱呀,新来的县令不听劝告,半夜爬起来出门去上茅房。
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还像在睡梦中犯迷糊,身子歪斜着踉跄往前走。
灰白月光下,通体黝黑的毒蛇穿过他脚边草丛,簌簌吐出信子蜿蜒爬行。
“咻,咻咻……”暗夜中传来诡异哨声,又似鬼魂压抑的呜咽。
它猛地昂起头,猩红竖瞳散发出幽冥血芒,窥视着身穿白色里衣的年轻男子。
哨声忽转急促,那条毒蛇也变得狂躁起来,腾然跃出草丛狠咬男子脚踝。
他来不及吭一声,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哨声戛然而止,毒蛇像是陷入沉睡,缓慢地盘踞在男子脚边。
草丛里走过一双黑靴大脚,驭蛇人身穿夜行衣,手里拿着细长竹笛,直奔男子扳过他肩膀,枯瘦手背有几道皮开肉绽的陈年旧伤。
钟朔被他翻转过来蓦然睁开双眼,一手狠掐驭蛇人的喉咙,一手抓住那条毒蛇的七寸,将蛇头往他嘴里塞去。
蛇腮毒腺被钟朔徒手掐爆,飞溅的毒液喷进那人口中。
他下意识以手遮挡,但吞进毒液知觉麻痹,挣脱逃跑时摇晃栽进某间破瓦屋。
“抓到了吗?”吉祥蹲在门后小腿发麻,眼睛在夜色里异常明亮,看到钟朔得手紧追出去。
“那人在高县丞房里。”裴砚舟指着对面那间屋子,提醒吉祥小心防备。
“高勇,原来是你。”她早看这酸腐家伙不顺眼,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吉祥冲进去,看到窗前有个棉被蒙住的小山包,躲在里面那人抖如筛糠,闷声求饶。
“不要,别来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裴砚舟扶着钟朔追进来,一把扯开蒙在他头顶的被子。
“裴大人?您还活着呐……”高勇难以置信地眨几下眼,看到吉祥和钟朔都好端端的才敢相信,“对不住啊,我听到哨声就知道他来了,我怕死不敢去救您,不要怪我……”
“大人,杀手在这儿。”钟朔看到墙角里蜷缩的身影,大步上前将驭蛇人拽出来。
吉祥蹭着火石点亮桌上的烛台,钟朔薅起那人发髻迫使他仰起头。
高勇身上捂着被子,嘴唇哆嗦往那看一眼:“对对,就是他,刘县令就是被他放蛇咬死丢进茅坑的。”
“他是何人?”裴砚舟没耐心等高勇平静下来,“你明知刘县令被杀手所害,今日为何对本官只字不言?”
“我、我怕死啊。”高勇被众人鄙视也认了,他亲眼看到同僚死于非命,苟且偷生纵容凶手,裴砚舟要治他的罪也不敢辩解。
他无疑是个懦夫,但像这样冷漠无情只求自保的人不在少数。
他没有触犯律法,也未必有良心,为了活下去无视罪恶。但这就是他做人的本能,即使用道德谴责也本性难移。
除非当他的生命受到更大威胁,才肯透露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吉祥拿把匕首在他面前比划,眼神阴森可怖,凶巴巴的样子比杀手更可怕。
高勇不敢抱有侥幸,他知道自己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
“裴大人,饶命啊。”他只能恳求正气凛然的裴砚舟,“我保证对您知无不言,求您手下留情放过我吧。”
裴砚舟给吉祥使个眼色,她收起匕首扶着满身泥污的钟朔坐下来。
钟朔拆开裹在脚踝的绷布,只能看见两个浅浅的牙印,并未被毒蛇咬伤。
“好厉害,不愧是练过铁骨功的武状元。”吉祥小声夸赞竖起大拇指,原先还以为他在吹牛呢,没想到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幸亏裴砚舟当初救他一命,不然怎能换来他死心塌地的追随。
吉祥给裴砚舟搬张凳子坐在高勇面前,看他声泪俱下跪在地上招供。
“襄州粮仓有个姓梁的仓司,刘县令生前为村民申领救济粮,被他多次辱骂郁愤难平,意气用事写诉状告到卢知州那里。”
“不料没过几日,那纸诉状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当晚刘县令就被驭蛇的杀手害死了。”
多么可笑,刘县令不畏强权伸张正义,却被冷眼旁观者说成意气用事。
吉祥握拳忍耐,且听他说下去。
“裴大人,我实不知杀手是谁派来的,只是怀疑与梁仓司,甚至是卢知州有关。但我没有证据啊,我怎敢跟您说这些揣测之言?”
高勇绝望地伤心抹泪,裴砚舟看他说不出别的了,又问:“刘县令可有什么遗物?”
高勇哭着摇头:“刘县令生前就住在您那屋,遇害那晚,张三带人拉走他的尸体埋了,还把他的东西全都拿去烧了。”
吉祥气得额角直跳:“一个小捕头无法无天,杀手前脚刚走,他就敢来收尸,分明都是受人指使串通一气。”
那人是梁仓司还是卢知州?或者他们本就是蛇鼠一窝!
裴砚舟看了眼昏迷的杀手,驭蛇人事先都会服用解药,算时辰过会儿就能醒来。
“本官初来渭水上任,收到了别开生面的接风礼。”他起身走到窗前仰望月空,“夜还长,也该回敬一份大礼才是。”
吉祥心头骤亮,好啊,裴砚舟这是要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