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这场局吗?” 我和古一法师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 古一法师摇着扇子,一直紧抿的嘴此时柔和了弧度,面带温和地看着我。卡玛泰姬充满古色古香气息的室内蒙起了一层薄薄的香雾,香雾受到精雕细琢的木制屏风阻隔,滞留在室内不愿继续蔓延。香雾温柔而缓慢地覆盖上雕刻有精美石头河流的茶台,铜质的宗周钟,然后攀爬厚实的木墙,直至高度到达用于通风的缕空的窗口,穿过通风孔倾泻出室外。 古一法师的面容也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雾气,使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见我毫无反应,她又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次:“还记得这场局吗?” 她眼神往下看,我也跟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那是一盘下到一半的国际象棋,虽然同样被笼罩在雾气里,但是我却能看见地格外清晰。我稳下心神,盯着这场棋局看。 纵观全场,棋局中双方只剩下很少的棋子,并且皇后都被交换掉了。 我仔细辨认着:“……Endgame.(残局)” 古一法师好像笑了笑,但是她的脸总是覆盖着愈加浓重的雾气,虚虚幻幻使我看不真切。 她问:“你能破解这场局吗?” 我看着棋局半响,有意向要下手解局,但最后只是摇摇头:“不能。” “你总是很识局面。并且一直都很清楚自己需要明哲保身。”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淡薄,使人有一种她无时无刻都在看向远方,看向未来的感觉。 “这样也好。”她说。“我总是担忧我的教导方式是错误,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卡西利亚斯走向了歧途,然后他会毁了整个法师世界……最后我看到了你。我本以为他缺乏面对失败的勇气,但是我错了,你就是他的全部勇气。你令他的圆滑不堪一击。只要有你在,斯特兰奇是不会让这个世界毁灭的。” 我感觉到古一法师现在很不对劲,我突然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古一法师对话了。 我感觉到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从教授将濒临失控的你托付到卡玛泰姬,原来也已经过去六年了。” 她的声音由重到轻,一点一点地变得虚无,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连同她的声音一起虚化在雾气之中。 冷风从窗吹进来,吹散了一室香雾。我猛然发现,棋局对面根本没有人。 又有一阵冷风扑头盖脸吹过来,我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猛然挺直身子将脑袋从桌子上抬了起来。伸手一摸,桌面上还残留着我的温度。顺着风的来处看去,看到的是在风中微微摇摆的大开着的窗。 是了,我刚刚趴在桌子上看流水账,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 说起那几叠厚厚的流水账本我就脑袋疼。 古一法师在半个月前批了破坏规则的斯特兰奇一顿后,转头就罕见地交给我一个任务。古一法师很少很少管我这个闲散人员,日常只是对我进行法术指导,并不对我有所约束。我当时就很兴奋地立马答应了。 然后古一法师丢给了我一大堆卡玛泰姬厚厚的支出记录和一堆混乱的流水账表。并且将整个卡玛泰姬的财务大权交给我——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卡玛泰姬根本没有多少钱。几乎全部支出都用于购买日常用品。 但是就算是这样,没有任何整理的账单在多年的累计下还是十分混乱。 我当时已经深感头痛,头痛感延续到了半个月后的现在。 起初那几天我十分忙碌,在财政管理员那边反复确认。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斯特兰奇已经自学到不需要我指导的地步了。在我抽出空闲陪他的时候,都几乎已经夜深人静了。所以每次都是我陪着他正在睡觉的身体,他用灵体和我交流。 “控制时间的禁术……挺有意思的。”他用灵体翻着同样是灵体状态下的书,一边喋喋不休:“你有没有试过这一类法术?它是将选定物体的时间还原还是将整个时间的时空?要是把世界还原到七十年代我还能去见见Chuck Mangione,这感觉很神奇。” “那是谁?” “一个天才,他凭借着一把号子吹进了当时的音乐周榜前十。怎么,你没听过?他的如沐春风。” 我耸耸肩:“还真没听过。” “你该多了解音乐史,这很有趣。” 我当时正在为账单而焦头烂额着,随口应了句:“可能是我们有代沟,斯特兰奇,我今年才十九,不太明白以前的流行文化。 “……” 斯特兰奇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愣愣地低下头继续看书,然后过了很久都没有再翻一页。 在当天我临走前,他已经保持那个姿势看那一页书几乎大半个钟了。 半响,他问:“你觉得我年纪……有点大吗?” 我看了两眼他因为用经常脑过多而白了一大半的两鬓,有点为难。 我违心地安慰着他:“其实也没有很老,只是可能我们……辈分不同?有一点点代沟而已。” 他:“………辈分?” 突然发现他后知后觉地在意起我跟他的年龄差后,我觉得他这个反应竟然也很可爱。 看着他稍显郁闷的表情我有些忍不住笑了出声,当着他本灵体的面捏了捏他正在沉睡的肉体的脸,然后不给本人面子地留给他一个晚安吻。 他的灵体凑过来,也企图在我脸颊边留一个晚安吻。但是灵体状态下的他不能通过自己意愿碰触实体的物体,理所当然的他亲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Alright…” 他看起来更郁闷了。 那天晚上,在最后的时候我挥了挥手,到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说了什么。 “晚安,我的老男人。” 我大笑着向他挥手道别。 那天之后,因为种种巧合,我这十几天都没怎么见过他了。也没有任何古一法师或者卡西利亚斯的消息传来,我似乎成为了被留守在后方的厨房大妈。 直到刚刚,我趴在桌子上做了一场只有古一法师的梦,醒来后只有满眼模糊恍惚,一心的不好预感。 我吹了一会冷风,最后还是敌不过那种浓重而深沉的不好预感,追寻古一法师的踪迹而去。 我知道情况会很糟糕,可能我们会损失一两个同伴,会损失巨量的珍贵法器等各种各样糟糕的状况。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古一法师会死。 追寻着古一法师来到的地方竟然是一所医院。 多维宇宙门的火光在我踏出去的那一瞬间完全消失,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手术室一样的地方。周围都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看起来在紧张地抢救着一个病人,并没有人理会到突然凭空出现在角落的我。 机器尖锐地拖长声音嘀了一声,手术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人的身影交错,露出躺在手术床上带着氧气罩的人的面孔。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有人出声询问我是谁,同样穿着手术服的斯特兰奇才把我带走。 他去了换衣服,我和一个在站在我隔壁的红色披风一起无言以对,一同站在医院走廊边上。我背靠着墙,抬头看着走廊刺目的灯流眼泪。内心扑天盖地的悲伤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在悲伤到极点的边缘时这股情感又被一种莫名的平静所代替。 这个暨定的现实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隔壁红色的斗篷法器像通人性一样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披风一角擦我的眼泪。擦着擦着它又故意戳了戳我的脸。 “啊,没事。”我伸手稍微拂开了披风,自己擦了擦眼泪。但是它依旧坚持不懈地蹭我的脸。 “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我有些控制不住地啜泣一声,伸手擦擦眼睛,对着它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披风的帮我擦拭眼泪的一角被一双温暖粗粝的手所代替。 斯特兰奇温柔地擦了擦我眼角又涌出来的眼泪,然后双手极其珍重地捧住我的脸让我抬头。他眼里的悲痛也几乎溢出来,我能看得出来他现在跟我一样悲痛,一样迷茫。 他低头亲吻我流泪的眼睛。 我认真地问:“她真的走了吗?”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睛低垂。 “……别哭。”我突然挣脱他的手,踮起脚来反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忍着哭腔:“要是你也哭了,就没人哄我了。” 他勾起嘴角,露出极其浅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