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楚肃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顾栩念把话题又扯了回去:“咱们当初在印北城,有时候听将军们叫蛮子就很没有礼貌了,刀剑无眼倒也说不得什么,至于没拼过命的,没有资格这么说。”
说到这里她突然说不下去——拼过命的人,还有机会说这种话吗?
就算眼见着同伴战死,连她自己也险些成为刀下亡魂,她本该最知道战争残酷,可她看见勒扎平白受屈还是想要帮上一把。
如今北蛮到了开口请减岁贡的地步,想必也是当真有难处,就算她无官无职,左右不了上意,终究也是不忍听闻。
若是她能做些什么,就再好不过了。
“念儿果然心有侠气,怕是要令不少人汗颜了。”楚肃尚未察觉她神色郁郁,由衷道。
顾栩念垂下眼睛道:“北蛮有七个部落呢,不一定就是漠北部,射难、宝坛也有可能,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是将布和勒扎动的手对不对?”【注:射,为了好听应该念ye,从意思上看,射难部因为体格矮小难以驾驭弓箭,只有she有射箭的意思。但私心还是想叫射(ye)难。】
射难部和宝坛部在北蛮算是实力较弱的两部,市面上流通的骨雕等工艺品均是出自心灵手巧的宝坛部,射难部众则在蛮人中体格最小,被其他六部欺压着主司冶铁,与之相反体形最高大的是塔穆部。
除此之外还有脑子活络会做生意的平羌部和长于驯马的骁炀部,历代巫医萨满都出自刻疾部,正因如此,善战的漠北部才能与其余六部互相牵制。
顾栩念说完话后握了握拳,她当然记得方毅,但她也不会去迁怒不相干的人——方毅死了,无论怎样都不能再活过来。同样,给方毅留下致命伤的那些蛮人也都死了,这又算不算已经报了仇呢?
既然同归尘土,又何来恨意滔天。
就事论事,就算贵为一部王子,也不应该为他们做错事的臣民承担罪责。
很多时候战争对皇室和臣民来说都是逼不得已,都是为了生活的可怜人罢了。
“则钧会不会觉得我想得太过天真?”顾栩念轻声问。
她问完了就看着楚肃等他的回复,楚肃沉吟片刻:“不会。”
“这是念儿的看法,念儿觉得这样想是对的,那它就是对的。”楚肃绕开了她的问题。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界定,都说经历不同看法不同,还有一方面则是性格使然。
如果顾栩念想要算无遗策,那对她来说是很费心血的一件事,那就意味着她要在这一件事上反复地琢磨完善,分不出心力去想其他事。
所以她经常只凭直觉来看问题,看法也就总有些孩子气,不够成熟稳重。
这一点楚肃不想逼她成熟,也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改变。
“小方死的时候勒扎并不在场,那么就算他在天上看着我,我也不会不交勒扎这个朋友,”顾栩念斩钉截铁,“希望则钧能理解,我是想帮他们的,哪怕只宽限几个月也好。”
就算方毅那小子化成厉鬼,也不见得会对你不利啊,楚肃幽幽地想。
可这件事,他实在无法允诺什么。
最多由着顾栩念去求万民书,他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并暗中协助罢了。
“谁都不想打仗,所以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顾栩念不解道,“百姓们提起蛮人都是唾弃居多,好像他们十恶不赦……可是有些蛮人真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为什么要在别的国家被人指指点点喷唾沫星子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想到了将布和勒扎,如果他们是主战派,断不会前来和谈,蛮人直来直去惯了,做不来阳奉阴违这套。
“没有人想打仗,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生活得更好,”楚肃说,“那就势必要开疆扩土,皇兄仁德,但不是每个君王都能如此。”
现在的江山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从顾栩念的先祖手上夺下来的,祖皇帝也是因为前朝官员中饱私囊民不聊生,朝廷气数将尽,不得已才自立江山。
所以现在还想着复辟的前朝余孽,多数都是那时候有些权势的高官。
虽说杀的关的处理的差不多了,但总有几个家大业大的侥幸逃了,隐姓埋名妄图东山再起。
毕竟楚肃出生晚了几年,当初的资料又被毁了大半,所以究竟逃了哪些人也只有让手下人继续查的份。
好在与名录对比,已是所剩无几。
“当权者想要坐稳了位置,想要一呼百应有人替他卖命,面上总要说的过去,对内对外都要有一套说辞,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也都知道不能撕破这张面皮,”楚肃沉声道,“这就是政治。”
历朝历代,权力至尊都是踩着无数平民的尸骨爬上来的,多少有点良心的就比谁都在乎他们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