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让楚肃立马给顾崇熙说亲,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顾崇熙今年二十有七,正属于一个长辈着急,但适龄闺秀都早已有主的年纪,想找一位合适的伴侣实在不是易事。
但他这一回来,对朝局而言倒是好事。
靖州王回京,免不了要上朝议事,便有些大臣的立场隐隐向他偏移,眼下来看并无大碍,长此以往,必招祸端。
但只要顾崇熙立场还坚定,若他们真有反心,也得暂且压一压。
况且顾崇熙的立场再分明不过,顾家在哪儿,顾栩念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一目了然。
楚肃对此十分放心,但有一事,他却不得不对顾崇熙挑明。
顾栩念的身世是个隐患,他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不如抢在有心人挑明之前,早做谋划。早晚都要让顾崇熙知道,信笺相传总归有所不便,正逢他回来,这倒是凑巧。
更巧的是,他还没开口相邀,顾崇熙便亲自找上门来。
顾崇熙似乎仔细想过了,温文而不失强硬地婉拒了楚肃为他择偶的好意。
理由也是无可挑剔,他是一方守将,战事吃紧时无暇照顾家小;心有挂碍又无法守土安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同是武将出身,楚肃自然能理解。
楚肃也是见顾栩念与他亲近一时眼热,事后回过味来也道嫁娶之事急不得,再说也不一定就要在京中找,若是看上哪个南疆女子,只要他喜欢,也无甚不可。
不过看顾崇熙这木讷的架势,一时半会怕是难了。
楚肃示意他稍坐,他便坐得板板正正,在这一点上二人相仿,都是几年行伍生涯刻在骨血里的痕迹。
让留便留,也不问缘由,顾崇熙从来都耐得住性子,还比宫里那位更少些烟火气。
等到炉上水沸,茶香氤氲开来,楚肃亲手给他斟过一杯,唤了他一声:“习钰兄。”
顾崇熙这表字起得实在是妙,一雅一韧,琅琅坚玉,与他正是相配。
便是顾栩念小时候恼了也不喊他大名,张口就是一声顾习钰,他名字好听,她的气也消了一半。
顾崇熙抬眼,隔着茶雾看向楚肃,笑意温煦。
他和楚慎都爱笑,秉性也都算是温吞,但气质又不尽相同。楚慎笑时眼睛都弯起来,映着桃花的眼梢里都漾着欢喜;顾崇熙的笑意则更雅淡,说不上柔和,却多少带着些脱俗之感。
楚肃待他不急不躁地喝完一杯茶,才将自己握在手心的茶杯一搁,低声说:“有些旧事,还望习钰兄一听。”
那封密信他当着顾栩念的面烧了,如今便只能口述,他说的自是简明,但这要是详细说说,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能得狠赚一笔。
话说当年顾怀之陪同夫人去鹿山踏青,偏要亲自驾车,结果半路上撞了人。
倒不是他横冲直撞,而是那人自己从林间小路冲了出来,正巧就撞在马蹄下,就地滚了一滚,口鼻流出血来。
这种情况寻常人都会以为这是故意讹人,能躲则躲的,顾怀之吓得不轻,礼义廉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圣贤书里没一个字是让他跑逃的,于是上前查看伤势,咬牙想着无论多少药费……就算下半辈子都要赖在他家养着,他也赔就是了。
结果人家没要他赔,只扯着顾丞相的袖子,一直说是他命该绝,不怪任何人,最后的请求就是希望能把女儿交托给路过的好心人。
那小女娃被爹爹护在怀里,经过了刚才的撞击也还在熟睡,顾怀之才一犹豫,那人就大口喷血,显然是活不成了。
文质彬彬的顾丞相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连忙应允,那伤者安心地阖上眼,再也没睁开。
这青也踏不成了,顾怀之厚葬了那位不知姓名的仁兄,事后看了画像才知道,那就是当年假死出逃的前朝皇帝。
顾怀之盯着画像看了好久,终于对上了号——也怪不得他一时认不出来,画像上的前朝皇帝衣冠楚楚不怒自威,鹿山脚下那位却活似个短命鬼,任谁都不会往一处想。
那时候顾栩念已经学会说话了,顾怀之和夫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着。
把她抱来时她还不记事,再说稚子何辜,若是把她交出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顾怀之从来问心无愧,唯独这件事,他自觉有负圣恩。巧的是,楚肃竟也与他的立场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