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顾栩念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怕黑怕痛还怕打雷,别人不知道,楚肃却是知道的。
不过这也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的顾栩念再也没暴露过半点软肋给任何人,甚至在他面前都要逞强。
天黑了就极少独自出门,打雷时就紧紧捂住耳朵,连痛极了流泪都不再哭出声了。
她总是犟着不肯示弱,有时候便显得没那么可爱了。
说来也是没出息,就连梦里,他翻来覆去想着的也总是顾栩念。
顾栩念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则钧,则钧……有时惊慌无助,有时又稚气天真,顾栩念向他挥手,可是他喉咙发紧,四肢也如坠千斤,根本无法回应。
于是他的念儿大概生气了,真实到令人惴惴的梦境重又堕入黑暗。
楚肃急了,愈发想从梦境中挣脱,却只能做出微弱的反应,蹙起眉头,又动了动手指,这便是极限了。
直到将醒未醒时,恍惚中听得外面喧闹,好像说是顾丞相来了。
他如同才从深水中脱出那般急促喘息,意识和视野逐渐清明,细细辨认过那些嘈杂并非幻象之后,索性披了衣服要起身去察看。
他几月不曾下地,才起身便腿软无力,踉跄几步扶住桌角,这才狼狈地站直了。
区区几步的路程,竟让他出了满身的虚汗。
楚肃生平不曾如此虚弱过,一时间很有些不适应,茫然地出了会儿神,外面人声便散了,想来是将顾丞相没寻着人,就打道回府了。
不多时,楼月盈照例前来查看他的情况,却吃惊地发现,他竟然已经下地了。
先是错愕,再是欣喜,楼月盈小跑过来与他相拥,双眼甚至因喜悦而迸出泪来。
她将头埋在楚肃胸前,不似先前叱咤风云的王妃做派,反而多了些小女儿的柔情,倾诉她这些时日的担忧与思念,她对楚肃的爱慕当真深刻入骨。
楚肃只是虚虚环抱住她,在她肩头拍了两拍,自己却因站得太久而有些眩晕,险些站立不稳。
他的身体还没好,但他一贯要强,自然不肯心安理得地陷入安逸。
楼月盈迅速擦干眼泪,将他扶到床上,照顾停当后才命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子女抱来,要让楚肃看一眼他们的骨肉。
红菱和乳娘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前来,女孩嗦着拇指,睡得正是酣甜;男孩的小手不安分地从襁褓中伸出来,在乳母的颈上掐出月牙儿般的红印。
“王爷快看,我们的孩儿很骁勇呢!”楼月盈非但不制止,还为儿子的英姿而喜不自禁,她伸手刮着婴儿的面颊,哄逗道,“晔儿乖,今后也随父王出征,建功立业,嗯?”
“起了什么名字。”楚肃掐了掐鼻梁,强打精神。
“暂且先叫晔儿和昕儿,晔儿是哥哥,昕儿是妹妹,”楼月盈说,“世宗晔晔,吴都赋云;昕乃旦明,日将出也。”
她顿了顿,无比恭顺道,“是否定名,还需等王爷定夺。”
“若用晔字,恐有与楚映争辉之嫌,不若改为烨字——烨烨震电,不宁不令,寓意也是上佳。”楚肃张口便来,说的堂堂正正,无论楼月盈是否故意,那个字必定是不能用的。
女孩儿倒是无甚关系,便是与楚映用了相同的部首,也不会有人多想。
可是他的儿子,是一定要避讳的。
就算当今圣上一直以来都没这个讲究,他自己也得绷着这根弦儿,片刻不敢放松——
无需避讳倒不是楚慎特立独行,只是他这名字起得太常见,若是不让人用,怕是没法说话了。
横竖他也不在意这些,干脆就省了,总不能把人嘴堵上不是。
但还是有人特别讲究,呈于书面时故意写错一笔,那倒不碍什么事。
楚肃在改字一事上相当坚持,楼月盈便应了,楚晔和楚昕被抱了下去,她才嗔道:“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王爷调理好身子,让王爷为这等小事劳神,倒是妾身不该了。”
她也是难得的聪明人,说话一贯进退有度,这是以退为进,让人不好苛责。
楚肃无意与她纠缠,只淡声道:“王妃做得很好了,本王还要多谢你才是。”
他仿佛疲累不堪,说完话便阖目假寐,等到楼月盈离开,他才睁开眼,凤眸之中寒光一凛,锐利逼人——
玄鸢从窗口翻进屋内,单膝跪地向他见礼。
楚肃重伤期间不知世事太久了,他身处这个位置,大忌就是不闻窗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