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肃如今深觉时间不够用，在他咽气之前得把江阁老之流一个个揪出来，挨个排查很费心神，恨不得一天里多出十二个时辰才好，顾栩念那边就派了方弘暗中保护，他有时晚上悄悄摸过去看一眼。

或许是顾栩念到了陌生的环境还不适应，原来还能睡个安稳觉，在别院里却时常会梦魇，一声声喊着则钧，可要是身边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她就会被惊醒，接着就是大哭，就算柳嬷嬷和素馨一齐上阵，也是半宿都哄不好。

于是楚肃也不敢走近，就离得远远的看上一眼，虽有不舍，但他更希望顾栩念平安快乐，要是因为他的接近而睡不好，那就是他的罪过。

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就是勒扎送的那把佩刀，她把那杀过狼王佩刀抱在怀里，像是被那头对她意外友善的巨狼用温暖的皮毛裹着，便会安心了。

楚肃自然是想让其他男子送的礼物离得越远越好，可无论他心中如何吃味，刀却是当真不敢硬夺。

有时谦王殿下越想越气，顾栩念如今有千里之外的北蛮主君送刀，平时还有方弘跟着，而他本人全无存在感，醋坛子倒了又倒，干脆扶不起来了。

但有些时候，方弘确实不方便出面。

于是楚肃偶尔还得亲自出马，把他府上这位泥猴儿似的夫人扛回家去，过程中脸上、衣服上免不了被她故意或者不小心地蹭上淤泥，谦王殿下这副好皮囊由此也能沾沾地气。

过了小半年，等到顾栩念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便很少做噩梦了，她身上的岁牢之毒已解，睡眠时间却没因此减少，等作息调过来了，照旧要睡到中午。

最大的难题还是吃饭，她以前见了零嘴也是乐意吃的，如今却没什么往嘴里塞东西的欲望，通常吃上两口便下桌了。

素馨怕她饿着，追在她身后喂饭才能让她多吃几口，后来又演变到别院里包括柳嬷嬷在内的所有人，挨个端着碗候着，前一人追累了便接替上，顿顿如此，还喂不上半碗饭。

楚肃只见她日渐消瘦，特地于百忙之中实地考察一番，不出两天，给别院里的下人都涨了月钱。

想哄顾栩念吃饭得有技巧，小狗舔一口小猫尝一口地编故事，然后再看小姑奶奶肯不肯给面子，比喂楚映吃饭还难缠。

好在她还算捧场，通常楚肃一来她就不多说什么，不过她根本就吃不下那么多东西，照单全收的后果就是没多久又全部吐出来，这样一来倒是对她身体的损伤更大。

楚肃看在眼里，也不敢再勉强她，找大夫来看，也多半都说是她有心结，若是心结不解，药石无用。

可这个心结是什么，顾栩念自己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吃多了东西嗓子眼堵得慌，总不至于是被人按着往嘴里塞过什么腌臜东西……若真有这么不长眼的，赫朵还不得敲碎他们的牙？

好在她从不与自己过不去，只管吃饱睡足，也慢慢长回了几斤肉，不至于看着枯瘦吓人。

等她熟悉了谦王府周边的地形，楚肃带着他进宫了一次，楚慎对她的情况有些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顾栩念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相当黏他。回到家里也总念叨，什么时候才能再去见那位姓黄的老兄。

自从她心智受损，先前认识的人一概不记得，顶多有个面善的印象，一个个都得重新认识，她只是跟着楚肃叫皇兄，却没搞明白是哪两个字，殊不知此皇兄非彼黄兄。

楚肃开始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被问得次数多了，某天突然福至心灵：“什么姓黄的老兄，他姓楚。”

“哦，原来是姓黄的楚兄！”顾栩念被他纠正过后，了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可惜姓黄的楚兄忙得很，不是时常能见到，顾栩念在草原上养成了习惯，想要出门从不报备，除了不能现身的方弘，谁都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倒是也有规律可循——哪里热闹，就去哪里找她，保准没错。

百姓之间疯传京城里来了位神仙的那几天，顾栩念也去凑了个热闹，跟着一群孩子追了神仙半条街，总算在胡同里把神仙给堵住了。

那神仙竟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道人，还未加冠，虽然被追得有些狼狈，雪白的袍子上却不染尘埃，腰间悬着三片鹤羽，一手擎幡一手执拂尘，幡下坠了金铃，倒是真比别的算命瞎子多了些仙气。

顾栩念饶有兴趣在一边站着看，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要神仙显灵，有的要他算自己以后能不能发大财、当大官，有的又要算娘亲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还有个扎了冲天鬏的小女孩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怯怯道：“神仙哥哥，娘亲让我出来买药，可是我把钱弄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这点小事儿也来麻烦神仙，谁知道是不是你拿去买好吃好玩的了……”

“就是，说不准你是怕被你娘骂，想找神仙白讨几个大钱！”

小女孩扁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你们乱讲！我爹病的那么重，我怎么能把钱自己花了呢……”

她说的可怜，但这种小事儿也的确不用神仙出面，顾栩念把手伸进自己的小布包里摸了摸，正打算慷慨解囊，少年却已经和气地弯了眼睛，一口应承下来：“好，我帮你找。”

这神仙一天只算一件事，至于算什么，只凭缘法。只要缘分到了，拿不出报酬的贫寒人家他也肯帮忙；若是不投缘，开出天价他也看都不看，寥寥几日就被传得神乎其技。

在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中，少年从容地排出三枚铜板，要那小女孩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