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秦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因为纳兰渊的打岔而咽了回去。 纳兰渊只说了两个字,去做。 许秦随即明白过来江昼歌的意思——那个婢女有问题。 许秦气氛道:“我去抓她。” “不必了。” 江昼歌阻止了他,含笑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等一会儿兔子就来了。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 纳兰渊坐在床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是在等着一出好戏。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那婢女端着放了一碗汤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恭敬道:“药熬好了,公子请用。” 这次纳兰渊到大晋的事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所以先前有人在荒漠里行刺,如果得手,大越不能将罪责归给大晋,大晋反而可以说大越非法潜入国境,意图开战。原先的谋划成则罢矣,败则容易落人口舌,不宜声张。如今他们暂居漠城,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向城主以外的人透露身份,故府中下人以公子相称。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漠城城主,江昼歌猜想,大约这位城主本就是纳兰渊的人。 另外,在进城之前,纳兰渊便对她说过他有部分隐卫养在城主府中,并告知了她大致布局,必要时可以动用。纳兰渊的信任令她受宠若惊。 “放下吧。”江昼歌道。 婢女将汤药放在桌上。 “这儿没你事了,出去吧。” 婢女正要乖巧地退出去。 许秦正疑惑她为何轻易放了人走,却听纳兰渊喊了一声:“慢!” 婢女停下脚步,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替本公子试一下温度。”纳兰渊的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 “温度适中,奴婢方才试过了。” “方才是方才,本公子问的是现在。”纳兰渊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貌美的狐狸。 婢女为难了一会儿,走上前捧起碗抿了一小口。 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还好有所防备,提前吃了解药。 婢女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道:“公子请用。” 纳兰渊点了点头,说:“下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走出屋子,不巧迎面撞上了一个黑衣男子,拎着她的衣襟给她惯了回来。 她回过头,无辜道:“公子为何抓我?” “你做了什么,我想你心里清楚。”是江昼歌清冷的声音。那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夹着轻飘飘的细雪,穿过山谷而消弥。 “奴婢不明白。” 纳兰渊一脸看戏的样子,望向江昼歌。 “看看你的指甲。” 婢女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指甲缝里里嵌了些许白色的粉末,不仔细瞧倒像是破碎的死皮。 “只是面粉罢了,奴婢早上去厨房帮过忙,不信可以问厨房的孙大娘。”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会儿。 江昼歌看向纳兰渊。 纳兰渊吩咐道:“去请。” 很快那孙大娘便来了。 “大娘可识得此人?” 孙大娘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婢女,答:“回公子,是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唤作白菊。” “今日她可有来过厨房?” “容老婆子想想。诶......有!早上来过一阵。也没什么,她经常会来厨房转转,和我们厨房的人还算熟了。” 白菊松了口气。 “今日府中可有用到面粉这样食材?” “面粉昨儿个用完了,新的方才才到,这不,就给公子您喊过来了,那老菜头还等着老婆子呢。” 纳兰渊含笑道:“大娘既然有事要忙,就先去吧,免得耽搁了。” “诶!那老婆子就先退下了。”孙大娘脸上笑嘻嘻的,走过白菊身边的时候脸色渐渐黯了下来。 自求多福吧。 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瞧着城主对那位公子的态度,她便晓得那位公子的来头不简单,白菊如今得罪了人家,怕是麻烦了。她也不是不担心那丫头,可她自个儿还有个丫头呢,可不能为了别人的女儿把自己搭进去。 眼见着孙大娘渐渐走远,白菊瘫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跪着跑到江昼歌身边,抱住她的腿,哭道:“姑娘救我,求求姑娘......放过奴婢吧......” 白菊也算是有几分眼色,知道江昼歌在这能说得上话,立马转而去求她。可她忘了,方才江昼歌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要。 江昼歌未动。 门口的隐卫察言观色,两人走进屋里,将白菊从江昼歌身上扯下来,捆住手脚往外拖。 “姑娘......” 一个隐卫微微皱眉,取了一方布揉成一团塞入白菊口中,冷不防被白菊咬了一口。 “姑娘好狠的心!” 白菊的嘴在喊出这一句话后终于被堵住,挣扎的声音也随着距离增加而淡去,屋内安静了下来。 江昼歌站在桌边,低头不语。 纳兰渊盯住她的眸子,想要看懂她的心思。 过一会儿许秦才发现自己再呆在这里不太合适,识趣地说了一句“我去煎药”,便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殿下。” 语气生硬而冷淡,仿佛只是在和不相熟的人客套一般。 “我是不是真的特别狠心?”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抓着他的要害,他笑着说她好狠。 也许她本就是凉薄之人,无关乎善良与狠辣。 纳兰渊本想开口否认,却听她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不狠心的话,别人也会狠心的吧。” 就像这国与国之间,利益纠缠不清,各国都有自己的私心,你不出手,他国亦会出手,纵然不主动出击,也万不能坐以待毙。 “临昼,”纳兰渊柔声喊她,“我们身处这样的位置,本就不能心软。一旦心软,轻则功败垂成,重则丢了身家性命。这身家性命,不单我们自己,还有站在我们身后的人,这些人也许是拥护的朝臣,又也许是统治的百姓,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们亦不能心软。” 江昼歌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但我其实并不愿过这种生活。”她又说。 “世人皆苦,没有谁可以万事顺遂。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站在高处,努力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事,仅此而已。”纳兰渊的手顺着她的脸部曲线缓缓向下移动,最后停在了她的耳边,替她理了理旁边的鬓发。 “我可以将你扶上高处,但如果你想自己来争,我亦不阻拦。” 纳兰渊心里清楚,她这样的人,定不愿自己的命运由别人来掌控。如果她愿意,她不必摊这趟浑水,只消安心做她的七王妃,未来的大晋皇后,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她没有。 “你应该清楚,从我提出与你合作的时候,我便已经没有退路了。”江昼歌低下头,似是在躲避他的目光。 “不,你有。” 江昼歌抬头看他。 “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退路。” “那我不愿意。”江昼歌话一出口,自己先失笑了。 纳兰渊也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干嘛?”江昼歌身子向下一缩,她觉得他这个举动有些别扭。 纳兰渊收回手,装傻道:“没有啊。”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渐渐缓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便见许秦端了药进来,放在桌上,严肃道:“公子、姑娘请用,小的就不在这碍眼了。” 纳兰渊直接没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江昼歌。 江昼歌一脸嫌弃地背过身去,等许秦出去。 纳兰渊笑着取了勺子,将那药服下,又端了另一碗走到江昼歌面前,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江昼歌扭捏了一会儿才乖乖喝下,微微蹙眉。 纳兰渊注意到她表情,问:“可是觉得苦?” 江昼歌不答。 纳兰渊便对着门外喊道:“去拿糖来。” “算了算了。”江昼歌接过碗,一饮而尽。 棕色的药汁弥留在她唇瓣上,遮盖了原本艳红的色泽,纳兰渊看着觉得不大顺眼,凑近了舔了她一口。 江昼歌一惊,愣在了原地。 纳兰渊抿了抿嘴唇,颇有一种回味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 于是江昼歌一天没和他说话。 纳兰渊一开始以为她是生气了,便想方设法想要哄哄她,让许秦搜罗了城里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放在江昼歌房间里,久久没有人搭理。一直到第二天,两人一起吃饭,才看起来一切如常。 可纳兰渊就是觉着有哪里不对。 吃到一半的时候,江昼歌忽然放下筷子,说:“你能不能再问我一遍?” 纳兰渊愣了愣。 “嗯?”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那个......临昼,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江昼歌冷淡地“嗯”了一句。 嗯。 嗯? 虽然她的态度很冷淡,但纳兰渊还是陷入了狂喜之中,以至于这几天就算是听到坏消息他也在笑,还劝自己的手下注意安全,任务失败不要紧。这让他的手下们受宠若惊。 再者,是院里的那些丫鬟。因为先前白菊那事,院里的丫鬟都心有余悸,小心伺候着这位公子,这几天见他这般模样,想来他应该是好相与之人,也不再那般担惊受怕了。更有甚者,芳心暗许,暗送秋波。然而这位公子却只顾自己乐,完全无视了丫鬟们的心思。 这样几次下来,也再没有丫鬟光明正大地勾搭他了。倒是许秦,桃花突然旺了起来。有一天江昼歌去纳兰渊屋里寻他,路过门口正好瞧见一丫鬟送荷包给许秦,便借着这事笑了他好几天,最后许秦忍无可忍,道:“殿下看不上的女人我就看得上了?” 纳兰渊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问:“你看上我家阿昼了?” 江昼歌也配合地假装惊恐,问:“你看上我了?” 许秦骂了一句“夫唱妇随”就溜了。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封密报打破了这份宁静。好在这些天毒也解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