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处村落的田野,三人走在阡陌之上,脚边长出新绿的草芽,毛茸茸的,甚为可爱。 稻田里辛勤的农人早早地出门播种、插秧,整齐的新苗毅然伫立在水间,不畏春寒。偶有农人扶一扶自己的草帽,抬头看一眼天上明媚而不太有温度的朝阳,再一回首,目光扫过他们的身影,复又低头继续辛苦劳作。 江昼歌怀念道:“以前住在山上的时候,一到春天,师父就会带着鹤吟去他自己开垦的田里播种翻新。到了收获的季节,鹤吟就会摘一些新鲜果蔬做给我们吃。那些菜很家常,但味道极好,每次我夸他,他都会害羞地笑笑,又拿其他好吃的来给我尝。” “阿昼,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想骗他的东西吃才夸的他?”纳兰渊打趣道。 “没有,他的手艺当得起我夸赞。” 江昼歌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吧,有那么一点。我小时候是贪食,不过后来逐渐年长,我们都变了。” “要不我把他接过来?” 江昼歌一开始是想同意的,可转念一想,如果鹤吟真的想做一个大厨,让更多的人品尝他的手艺,她这么做不是违背了他的本心?于是她思考了几秒钟之后,说:“还是算了。” 纳兰渊笑着说了一句“那便罢了”。他私心里是不愿接鹤吟过来的,阿昼或许真没瞧出来,可他却发现了鹤吟的心思。虽然阿昼这么多年对鹤吟都没有那种想法,但他还是把鹤吟当做了一个假想敌。 许秦背着行李,远远地跟在后边,一边为自家殿下抱得美人归而高兴,一边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遇见命定之人而烦心。 一只不识趣的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耸了耸肩,惊得那只麻雀立马飞走了。 纳兰渊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让江昼歌站在原地等他一会儿,自己小跑了几步到一丛灌木前,停步,继而转身回到江昼歌身旁。 他温柔抬手,将一朵山茶花小心插入她发间。 “好看吗?”江昼歌低下头,红着脸问。 到底是个姑娘家,先前未确定关系时还没什么,如今想通了要和他在一起,反而害羞了起来。 纳兰渊一手将她揽进怀中,道:“我的阿昼怎样都好看。” 江昼歌轻轻锤了他一下,小声嘀咕:“油嘴滑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前行。晚间三人到了附近的一座小镇,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纳兰渊的房间自然是挨着江昼歌的,而许秦对他家主子自然是寸步不离的。 江昼歌回房休息后,纳兰渊坐在窗前,又一次打开了那封密报。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本他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四皇子想借助外戚增加自己的筹码来夺嫡罢了。只是……他想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阿昼。 阿昼毕竟是一国皇女,东燕的皇位继承人,娶了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她如果要成为东燕的下一任国君,一般而言是不便于外嫁的,而自己身为太子,亦无入赘东燕的道理。而四皇子则不同,娶了她,即便将来受到排挤打压,亦可以在东燕做王夫,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父皇当初让姑姑嫁往东燕,本就有借皇嗣控制东燕的意思,如今确是快要到了收回成果的时机。他派李殊去东燕请求联姻,便是佐证。 纳兰渊的心里有些烦躁,烦躁的不是没办法阻止四皇子的计划,而是有人觊觎他的阿昼,还是出于利用的目的。 他生气了。 大越皇宫。 “你是说,你想娶昭元公主?” 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流入纳兰晔的耳中。因了年岁的渐长,那声音听着略显苍老。 “是,儿臣仰慕公主,求父皇成全。” “朕明白了,此事朕自有考量,你且回去。” “儿臣告退。” 纳兰勖站在书架旁,有意无意地挑拣着书籍,旁边伺候的太监默默陪着。他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如何?” “陛下是在问奴才吗?”魏公公脸上堆着笑,小心询问着,见纳兰勖没有否认,才接着说,“奴才觉着,大殿下二殿下与昭元公主年岁相差甚多,公主未必愿意嫁,且他们本也就无意。三殿下是太子,也便不必说了。恕奴才多嘴,四殿下倒真的和亲的最佳人选。” “朕只是觉着,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些委屈他了。”纳兰勖虽然最看重纳兰渊,可最得他心意的却是这幼子。晔儿自小就喜欢黏他,每次他不高兴了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偏晔儿一个人会来陪他哄他,故而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实在舍不得。 可既然晔儿开口了,他亦不忍心拒绝。 “罢了,派人去跟李殊知会一声。” “是。” 纳兰勖歇下后,魏公公在外边守了一会儿,见他家干儿子小林子来了,方才让他替了班,自个儿回了房。 他关上房门,稍稍等了片刻,便见一个隐卫落在他跟前。 魏公公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已答应代四殿下向东燕提亲,请殿下速作安排。” 那人点头,转身离开。 魏公公走到一旁,放下手中的拂尘,取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夜露,在床边坐下。 四位殿下的终身大事一直很令陛下头疼。大殿下醉心诗画,对纳妃一事漠不关心;二殿下听闻有心仪的女子,却是个婢子,陛下是万万不会让这样出身的女子作他的正妃的,可二殿下自己也犟,说是非她不娶,也便拖到现在;三殿下则以两位兄长尚未娶妻作为托词,拒绝了陛下的好意;至于四殿下,先前家中便有美妾,也算是缓和了娶妻这件事上和陛下之间的矛盾。 如今四殿下想要娶那位皇女,既了了陛下为儿子操办终身大事的心愿,也达成了两国联姻的目的,陛下心里自然也是愿意的。再者,四殿下如果离开大越,太子殿下的位置自然会更加稳固,让四殿下做那东燕的王夫,也未尝不可。于是他便顺了陛下的意思去说,以免惹陛下不快。 帝王问你意见,可不等于你可以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 他深谙宫中生存的道理。 这件事,如果他办得不好,想来太子殿下也自有后招,他便不必过多地掺和了。 “昼歌。”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昼歌,过来。” 江昼歌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人,循着声音向那人的方向跑去。 “哥哥?是你吗?” 那人却不答。 江昼歌看见他转过身去,背对她向远方走去,她不停地追,却怎么样也跟不上他的脚步,两人渐行渐远。 终于,她累了,不再追了。 “阿昼。” 有人在呼唤她。 “醒醒,阿昼!”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她忽地清醒起来,睁开眼,便见纳兰渊俯在她枕边,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摇着她的身子。 “子渊?”江昼歌迷迷糊糊地喊了他一声。 “别说话,我带你离开。” 耳边回荡着刀剑交错的声音,空气里流淌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原想说一起留下,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回想纳兰渊方才的姿势,再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方才发觉里边参杂着一种奇异的淡香,闻着令人直想好好睡上一觉。 当然,那是在没有血腥味的情况下。 她吃力地将被单掀开坐起,纳兰渊给只着中衣的她披了一件外袍,拢紧,方才打横将她抱起,反身跳出窗,借着下边摊贩临时支的篷布安全落了地。 “他们跑了!”一个放哨的人忽然听见这边动静,转头看见两人背影,嚷了一声。 江昼歌挂在纳兰渊脖子上的手轻轻抓紧了他的衣领。 纳兰渊一路狂奔,身后不断有人追上来。因为手里抱着她,他只能一味地闪避,偶尔也有刀锋擦过他护住她的手臂。 如此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精力再好,也会有累的时候。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还要拖着她这么个包袱,武功再高,也难免力竭不支。 “子渊……放我下来。”江昼歌拉了拉他的衣服,她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很小。 纳兰渊没有理她。 “放我下来……” 纳兰渊依旧没有回应。 “子渊……” 纳兰渊忽然转进一条巷子,翻身跳入一户人家的院子。围墙下是一片高灌木,两人正巧落在这片灌木里,阴影打在他们身上,黑暗中似要与那灌木融为一体。守夜的下人听见动静,却没见着人影,便以为是野猫进了院子,不再多想。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敌人的注意。 他们在灌木丛里躺了很久。 追杀的人持着火把经过巷道,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月色下石质的围墙,一群人吵吵嚷嚷地经过,再三检查后没有收获,又不好私闯民宅将事情闹得更大,只得返回客栈。 周围又归于静谧。 江昼歌趴在纳兰渊身上,苍白的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急促地跳动着,又渐渐归于平缓。 纳兰渊在她的身下,无声地喘着粗气。背着她跑了这样长的一段路,身体必然有些疲惫。江昼歌心疼地抬眼去瞟他的神情,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因为急速的下落被灌木的枝叶划出不少细小的伤口,而她却毫发无损。她想伸手摸摸他的伤口,刚钻出那件袍子一点点,就被纳兰渊揽在了怀里。 “不要看。”纳兰渊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他这样一说,江昼歌反而更紧张了。 “你只要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就行了,”纳兰渊苦笑,“我现在一定很狼狈,你不要看。” 江昼歌忽然笑了出来。 纳兰渊冷哼了一声。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爱。”江昼歌轻笑着向他赔礼。 “什么人?” 守院的下人听到动静,陆续赶来。两名家丁手里拿着剑,小心地走近灌木丛打探。 纳兰渊无奈地抱了她坐起。江昼歌靠在他怀里,目光落在他光洁的下巴上,那人微微低头,瞥见她担忧的眼神,安抚地笑了笑。 继而笑容尽去,他冷声道:“叫你们家主来见我。” 家丁们见他气度不凡,犹豫再三,终于让一人去通报。家主当时正在熟睡,被人搅了清梦甚是恼火,但府中出事他不得不赶去,只得起夜穿好衣服随那家丁去到院子里。 无论如何他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不然他也无法坐上这家主的位置。他强压下火气,冷静询问:“敢问阁下是何人?缘何深夜闯入我赵府?” 纳兰渊从怀中取出一块大越朝廷特制的令牌,上刻“东宫”二字,道:“我是东宫太子殿下的人,奉命出来办事,途经此地偶然遭到歹人袭击,避入先生府中。请先生替我寻一间干净的房间,我等明日便会离开,不会给先生添麻烦,回京后太子殿下必有重谢。当然,如果先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后果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他话虽说得礼貌,却隐有威胁的意味。赵老爷仔细看过他的令牌,觉得应该真是东宫的人,脑子里转过几个弯,权衡之下,决定帮上一帮。 赵老爷对一个下人吩咐道:“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这位大人。”接着又转向纳兰渊,谄媚道:“大人您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纳兰渊站起身,又扶了江昼歌起来,搀着她往里走,一个下人打了灯,领着他们往客房的方向去。 赵老爷目送他们走远后,回头警告在场的下人:“今日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句,听到没有?” 众人低头称是。 闹了半天,赵府才又安静下来,转眼又到了天明。 纳兰渊守了她一整夜。 直到早晨药效过去,江昼歌身子恢复,两人才施展轻功离开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