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凡玉肺里呛了水,缓过口气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年长的狱吏那日拿了平阳公主府里的好处,心思忽然一动,拦着正七手八脚把温凡玉往水槽拖的几个人说: “别,别,先且慢动手。我看这小子长的这么好,别是公主府里的面首,哪天公主要是来要人,那可就麻烦了。” 牢头一声嗤笑:“我说老胡,你怎么忽然吃素起了善心了。来到这儿的人,死了是他活该,能活着出去是他的造化,别废话了,今天晚上请他吃流水宴。” 牢头很兴奋,他看着温凡玉墨色的长发被水浸湿了,凌乱的沾在清俊的面颊上,面色憔悴苍白,嘴角挂着血丝,无端的挑起人凌虐之心。 他在牢里年头也够长了,来到这诏狱的也不乏皇亲贵胄,可是像这样的极品,却很少见。 之前他的确是为了左相所托,想下毒手,可是看清楚了温凡玉的长相以后,多年已经麻木的感觉猛地亢奋起来,很想慢慢的折磨他,看着他在自己手里受尽苦楚而死,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一位美人,因为犯巫蛊之罪,被关入诏狱,也是这样一位动人心魄的美人。 那时候他还年轻,还只是一个小狱卒,那晚上他听着美人在他面前哭喊,在刑架上挣扎,感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舒爽。 水槽在水牢边上,上面斜架着一个刑架,刑架上有数个铁环,可以将人头冲下锁在上面。 水槽边有一个水轮,不停的将水从上往下倾倒在人的身上,水流冲刷过人的口鼻,头朝下倒立着会令人呛水而痛苦异常。 被水轮转入水槽的水会渐渐漫过人的身体,人倒吊在水里,水倒灌而入,窒息的痛苦会加倍,但是水槽在固定的时间会放水,让犯人喘一口气,这样人虽然会短暂窒息可是不会死。 槽里的水是地下的深井水,冰寒异常,长时间浸泡在冰水里,人痛苦异常,却会一直保持清醒。 几个人将几近昏迷的温凡玉拖到水槽处,将他的脖子,四肢,腰部分别用铁环紧紧锁住,他便倒吊在刑架上。 随着水车转动,冰冷刺骨的地下水哗的倾泄到了温凡玉身上,他浑身颤抖着,水直冲入口鼻,却因为脖子上的铁环无法躲闪,只能被动咳嗽着的吞咽着冷水。 牢头欣赏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在铁环的束缚中挣扎,可是半天竟然不发出一点哀求声,觉得有些无趣。时间一久,水牢中阴冷之极,遂转头招呼几个狱吏: “刚相府里的人还给送了烧鸡和上好的牛肉,还有一罐御酒犒劳大伙,哥几个也辛苦半天了,这地牢里太阴冷,咱们去烫壶酒,喝上几杯暖和暖和。哥哥我今天也不回去了,陪哥几个值夜。” 几个狱吏一听,当下乐呵的出了水牢,在隔壁值班房里,拢了一盆火,摆了酒菜,围坐在一起喝酒划拳,好不热闹,像是根本忘了隔壁还有人在地狱里煎熬。 只有那个姓胡的年长的狱卒,心中暗暗叫苦,他临出去时见到温凡玉在刑架上攥紧双拳,默默挣扎的样子,实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他见过多少人在诏狱里哀嚎哭求,可是这个年轻人,性情坚忍,自入狱以来,始终一个人静静的待着,未曾求饶过一句,他不由对这个年轻人心生敬佩好感。 他本来想等到牢头走了以后,早一点把他放下来,没想到牢头居然留下来喝酒。这要是真的这样在冷水里泡一夜,人就是不死,这辈子也得落下病根,这么齐整的一个人,可惜就这么废了。 酒喝了半夜,几个人又接着打牌,一直等到该交接班时,牢头才打着哈欠说: “哥几个,去瞧瞧那小子还活着没有。” 几个人到了水槽边一看,温凡玉锁在刑架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跟一个冰人无异。 那姓胡的狱吏把手伸到他鼻翼下探了探,还能感到微弱的气息,方松了口气,连忙和人将他解了下来。 几个拖着他下来的狱吏,因为他身体冰寒的冻手,将他扔到了地上,温凡玉被扔到坚硬的石头,昏迷中才哼了一声,这是他被拖到刑房以后唯一叫出的一点声音。 几个狱卒直往手心里哈热气,一边叫着:“这个小子真是硬骨头。” 牢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卧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温凡玉,发出一声嘿嘿的阴笑: “老子最喜欢磕硬骨头,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牙口硬,先把他弄回牢房去。” 温凡玉赤着足,带着镣铐,浑身湿淋淋的被拖回牢房,扔到了地上。 胡姓狱卒交班后回到家里,怎么也不安心,第二天临上班前,让老婆给熬了点姜汤揣在怀里。 到了牢里接了班,趁巡查的功夫,他特意到温凡玉的牢房去看了看,见温凡玉还象前一天一样趴在地上,地上放着一碗米饭,显然没动过。 旁边一起巡查的狱卒说:“这人快不行了,说不定明天就扔乱葬岗了。快走吧,别过了病,粘上晦气。” 老胡嘴上答应着,让那人先去别处转转,自己用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将温凡玉翻过身来,见短短的一天功夫,原本俊朗的一个人,双颊凹陷,颧骨上烧着两片红云,薄唇干裂,人事不知的昏睡着,时不时的干咳着,嘴角沁着血丝,一模额头,烫的吓人。 “喂,你醒醒!” 老胡摇了摇温凡玉,温凡玉皱着眉头,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发出低哑的声音,老胡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怀里摸出那一壶姜汤,因为一直捂在怀里,还热着。 老胡拧开壶塞,送到他嘴边,往他嘴里灌了一口姜汤。 昏迷不醒的温凡玉忽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老胡吓了一跳,却见他迷迷糊糊的抓住自己的袖子,含糊的说道: “玥儿,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天你忽然不见了,我急得要死,玥儿,你别不理我,我真的好想你。” 在昏迷中他一直叫着玥儿,他现在身陷囹圄,命在旦夕,还对那个女子念念不忘,老胡猜想那一定是他十分心爱的女子,连忙哄劝他道: “是,快把姜汤喝了,你的玥儿很快就来看你了。” 没想到这句话还真有奇效,听到玥儿的名字,温凡玉很快安静了下来,将一碗姜汤都喝了下去。 喂他喝完姜汤,老胡见他这样发着烧,睡在阴冷的地上,可是牢里连一床被褥也没有,正琢磨给他找些能保暖的物什来,方才和他一起巡查的狱吏带了两个人进来,前面的男子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后面的人虽然身穿着黑色的大氅,头戴风帽,也难掩纤细苗条的身材,一看便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摘下风帽,老胡见她容貌明艳照人,长发用一条青色的缎带系在头顶,竟做男子装扮,心想,莫非这位就是那个叫玥儿的姑娘。 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提人的手令,老胡挺为温凡玉高兴。 那女子俯下身来看了看温凡玉,脸上难掩怜惜之色,转身吩咐跟在身边的锦衣卫:“人昏迷着,叫人来抬出去吧。” 那锦衣卫应声出去,老胡凑到那女子面前询问道:“姑娘是叫玥儿吧,他昏迷着还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他话音未落,就见温凡玉茫然地睁开眼睛,嘴中叫着:“玥儿,是你来了吗?”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很快又陷入了昏迷中。 那女子脸色变了变,没有搭理老胡,过了半晌,淡淡的说:“劳烦二位将枷锁解了吧。” 老胡连忙应是,替温凡玉除去身上的枷锁,不一会锦衣卫带了四个人来,将温凡玉用担架抬了出去。 出了监牢,那女子和锦衣卫上了马,让人将温凡玉抬进了马车里。 锦衣卫抱拳请示:“敢问公主把人送到哪里?” “先跟我回别院吧。” 原来此人正是八公主朱秭,她年方十九,曾经的驸马是兵部尚书之子魏直,可惜朱秭刚嫁过去不久,魏家就因为谋反罪被满门抄斩,朱秭因为举报有功,又深得皇上的宠爱,未受责难,与魏直休弃后,一个人住在京郊的别院。 她从小就善骑射,并拜江湖高人学艺,以女子之身,在锦衣卫任职,亦是一名奇女子。 三日后,京郊公主别院,温凡玉从昏迷中醒来后,便一直咳嗽,又值雨雪天气,虽然房中拢了两盆碳火,他盖着厚厚的棉被,骨头缝里依然冒着丝丝寒气,疼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太医说他伤及肺腑,寒气入骨,若不是他内功深厚,始终有一缕真气护住心脉,只怕连性命都丢了。只是落下的病根,恐很难痊愈了。 温凡玉有些黯然的躺在床上,长睫在青白消瘦的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脆弱的象一碰就会碎一样。 想着过去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俊美无铸的翩翩公子,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居然变成这样,八公主嗔怪道: “太子哥哥也真是,不是说将你外派出京了吗?怎的又被关进了东厂。若不是四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落到了那种地方。” “”咳咳”,温凡玉将手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喘息着说: “多谢公主搭救,我现在身体好了许多,不便在这里再行打扰,烦请公主让人送我回自己住处。” “回哪,回温府你爹会答应吗。” 温凡玉黯然的垂下眼睛:“回士林府吧。” “自从太子哥哥赐了你这士林府,你还没有住过,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总需要安排一下才好回去住。你放心在这里再静养几日,等我派人去安排好了,自会送你回去。” “如此多谢公主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