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右看,是一个蒙着布的大画架,画架旁边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木炭笔、铅笔、粉笔、彩色蜡笔、几捆空白的新闻纸和各色颜料。桌子后的墙上,挂满了插画,边缘都是一些医用插图,关于人体器官,而正中间的地方,挂着几张人像画。 1、2、3、4、5、6,整整六张! 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她死前见过的人呐! 都是……呵呵……吃了她的人呐! 沐谨禾仰头望着画上那一张张熟悉的嘴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她不傻,一直都掩藏的秘密突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摆放到她面前,没有图谋,怎么可能? 沐谨禾一直都知道汉尼拔在报复当年吃了她的人,毕竟有迹可循,汉尼拔身上偶尔出现的血腥味,报纸上刊登的杀人事件、那个带着她手镯的小女孩……而且,这一世她唯一在乎的人就是汉尼拔,对他观察入微,难免会发现一些细枝末节,更何况,有些痕迹,很可能是汉尼拔故意扔给她的诱饵,故意让她察觉和发现,他在复仇。 她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扮演着一个善良、开朗、明媚、乖巧的少女,她以为,汉尼拔喜欢这样的,看来不是,他不满足了,不是吗? 哪有人天生一片净土,全是明媚阳光,也许有,但她绝对不是这样,她的内里,剥开来必然是黑的。她知道,她的表面有多少温柔纯白,骨子里就有多少阴暗偏执,一旦旁人碰触到她心底的东西,她就会狠到绝裂。 她太会装了,总虚伪地让别人来作恶,成就她的善。 对于汉尼拔,她并不是救赎的阳光,她是同类,因此,他们惺惺相惜,因此,汉尼拔才更想看到她的蜕变,或者说是成就她的蜕变! 只有彼此都陷入黑暗,彼此依靠,才会成为彼此的净土! 汉尼拔不会伤害她,却也不会放过她,他最终的目的,是让她离不开他,让她的身边只有他。 “害怕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淳厚磁性嗓音,在这寂静一片的环境里略显诡异,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从她的身后侵入,全方位将她锁定,像是要将她在这种气息里溺毙。沐谨禾不作言语,她的面容遗世独立,神情寡淡无色,如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从她的脸上,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汉尼拔走上前,站在沐谨禾身后约一尺远的地方,恰好使得,他高大宽厚的身影投下的阴影,遮盖住了她娇小的身躯。沐谨禾的影子隐隐约约好像融入到汉尼拔的影子里,不可寻觅。 汉尼拔对沐谨禾问道,“还记得吗?” 他并不需要沐谨禾的回答,汉尼拔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不锈钢军籍身份牌,他用手指勾着身份牌上的黑绳,将身份牌拎举到沐谨禾的眼前。 “多特里奇、米尔克、科纳斯、波维尔、格兰茨,他们,都死了。”汉尼拔一一念着,他拎着的身份牌被风吹打在一起,叮叮作响,无形中透着一股凉意。 沐谨禾伸手接过身份牌,冰冷的触感立刻从身份牌上传来,盖过了掌心的温热,她恍若未知,一个接一个将身份牌理好。手里的身份牌大多只剩下了半个,它们被一分为二,只有半块系在烤焦的黑绳上,整整六个,唯有一块身份牌还是完整的圆形。沐谨禾将这唯一一块完整的身份牌取出,念着上面有些模糊的字,“格鲁塔斯。” “只剩下格鲁塔斯一个人了。”汉尼拔从沐谨禾手中拿过那块印有‘格鲁塔斯’字样的身份牌,细细摩挲了番,放入了他的右口袋,又将沐谨禾手里其他身份牌随意一抛,扔到桌上。随后,汉尼拔又从他的左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银手镯,放入了沐谨禾的手心,“它是属于你的。” 小小的银手镯卧在沐谨禾的手心,却给她一种错觉,有种千斤的重量。这手镯,沐谨禾如何不熟悉,一段时间之前,她还见它戴在另一个小女孩的手上,戴在科纳斯的女儿手上。 沐谨禾退后一步,恰好侧靠在身后之人的身上,不知怎的,似乎,她的鼻翼间又闻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沐谨禾将半张脸埋在汉尼拔的胸膛里,可窥见的,是她嘴角扬起的微笑,“我知道的,汉尼拔。” “那些人本来就该死,本来就该下地狱。死了……呵呵……是便宜他们了呢,他们应该,千刀万剐、生不如死。”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儿。 汉尼拔一怔,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将她整个人安进他的怀里,缓缓说道,“还记得吗?有一个人说,‘吃她吧,反正她早晚都会死’,然后他们就一把将你从我的身边拽走,我看见你回头对我微笑,我看见你对我说,‘汉尼拔,一定要活着’……我还看见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肉汤,然后,你就再也不见了。” “那个冬天,我应该是跟你一起死了。”汉尼拔环抱住怀里温热的人,头抵在她的头上蹭了蹭,他眯着眼,享受着这一刻安稳平和,接着道,“继续活着的人,只是复仇的机械。” 沐谨禾闻言颤了颤,虽听得他说的寥寥几语,她却更能揣测出其中的艰辛与困苦,世界上,本没有一蹴而就的恶,而他的恶,多半是她造成的。 “科纳斯,今天我杀了。手镯,是我从他女儿的手上夺的。”汉尼拔牵过沐谨禾有些颤抖的手,“那个小女孩,粉粉嫩嫩的,跟你小时候一样可爱,她睡觉的时候很乖巧。” 汉尼拔捋了捋沐谨禾散乱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嗓音里故意压抑着一丝轻笑,“她那么小,我可没伤她。” “而属于我们的东西,都会回来的。” “所以,你将我的‘头颅骨’带回来了。”沐谨禾指着玻璃箱里的头颅骨,并不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害怕恐惧,反而,她的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揶揄。 “我回去了一趟,将我觉得重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了。”汉尼拔边说着,边打开了抽屉。抽屉里摆放了很多东西,大多是沐谨禾熟悉的,有当年母亲藏起来的珠宝、有母亲戴过的胸针、有她头上曾绑过的丝带……而在最角落的盒子里,沐谨禾看见了一个串了乳牙的项链。 乳牙,也是她的。 既然都有了她的头颅骨和乳牙,那应该还有其他残骸,比如手骨、股骨、胫骨……沐谨禾关上抽屉,并没有过问她其他残骸的下落,依汉尼拔的脾性,他会将那些残骸处理好。沐谨禾偏过头,视线落在了蒙着布的画架上。 “想看吗?”汉尼拔问。 他不等沐谨禾回答,拉着她上前揭开了画上的布。米白色的布掉落在地,整张画坦露在他们的面前。那画上,是丛丛簇簇的玫瑰花,用鲜红的颜料蘸染,艳丽的宛若盛开在黄泉路上的曼陀罗,玫瑰花海前站着一位含笑的女子,半面用了亮丽的色彩,半面用了暗淡的色彩,两边相反的颜色却诡异的融合,画上的女子笑着,善良又邪恶。 是她如今的模样! 也是他认为她的模样! “喜欢吗?”汉尼拔问。 “不喜欢。”沐谨禾指着画上女子的身侧,抬头望了眼汉尼拔,眉眼如诗,明媚耀眼,像是完全没察觉这张画里的含义,她巧笑倩兮,“这儿,少了你。” 她的眸中像是落了繁星,神色认真地让人心动,汉尼拔望着,平日固定不变的七十二下脉搏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的眼眸阴郁出沉重的感情,仿若要吃人。 沐谨禾仰头,在汉尼拔危险的目光下,笑意不减。汉尼拔上前,圈出沐谨禾,将她困在他与桌子的中间,他扣住她的手,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们贴得如此之近,将彼此眼里的情绪观察地一清二楚,有情感,也有欲望,汉尼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扣住她的头,浓烈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绅士的人一下子脱去了优雅的外皮,如同野兽,啃噬着她的红唇。 他闭上眼睛,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手上的力道不减,像是要将她扣进他的骨血里,唇上的力道却渐渐放轻了,细细舔着她的唇瓣,温柔而缠绵。 沐谨禾双手攀上汉尼拔的脖子,任由他索取索求,乖巧地像自动落网的猎物。 一吻便罢,他和她贴着额头,调整着各自紊乱的呼吸,几息后,汉尼拔放开了沐谨禾,关上了房门,向厨房走去。如果不是红肿的嘴唇,褶皱的衣角,单看淡定自如的两人,根本不觉得发生了什么。 沐谨禾拿过桌上的新闻纸,坐在书桌前,用木炭笔画着素描。汉尼拔将菜洗好后,就着新研究的菜谱做着菜。 有水滴落,漾起一池涟漪,春天近了。